命硬

外婆经常对人说，这孩子命硬，死不了。她的理由是，我数次涉险，都能逢凶化吉，必定是有后福之人，如今，说我死不了的外婆，已经去世好多年了。

里下河地区，河网众多，经常有小孩掉河里淹死，后面邻居相云二爷家的小双子就是这样的，我也有好几次被淹个半死。

有一年夏天，雷电轰鸣，雨水不断，丰收河里，小水塘中，到处水亮亮的，中午闷热，树上的枝叶被晒得焉头耷脑的，知了在拼命的叫，鸡群躲在树荫里拉屎。我一个人跑到于二子家东面的水塘边玩水，记得冬天的时候，水塘边上又被挖深了一大片，现在夏季雨水涨满水塘，看不出来，整个水塘满满溜溜的，有一亩多的水面。

我开始小心翼翼，只敢在边上尝试着扑腾，心里提防着冬天刚挖的深水位置，当时天太热了，玩着玩着，慢慢就有点忘乎所以了，突然，感觉左脚一下子踩空了，人跟着向东南面的水里跌了进去，至今还记得当时心里一惊，心想不得命了，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来不及多想，手脚拼命扑腾，想喊叫，却咕咚咕咚把水呛进嘴里，越扑腾越往水塘中间漾，刚开始脑袋还能一下一下的挣扎出水面，渐渐的没了力气，脚往下沉，脑袋趴在水面，离塘底很远，离天堂很近。

当时中午，大人们午睡的午睡，田里干活的干活，大堤上人影都没有，我就那样丑陋的趴在水面，一浮一沉，不知道过了多久，管生产队打水机的桂其二爷从南往北路过，好像看到水塘中间有个黑色脑袋，已经不动了，慌忙走近一看，发现是我，赶紧提了上来。当时我已经没有知觉了，被送到家里，一顿大呼小叫之后，父亲把我往堂屋的桌上一扔，脸朝下趴在桌上，脑袋垂在桌边，过了许久，我吐出一大滩污水，悠悠醒来，哇哇大哭，重新又回到了这青枝绿叶的人间。

还有一次，和留顺子他们厌倦了在大堤上骑马，就一起到田里去玩，顺着小河跑到了西南角的葡萄园，葡萄园和外界靠一座简陋的木桥相通，木桥高出河岸很多，就像江南的石拱桥一样，只不过，桥面是间隔的木棍，桥桩，桥身也是木头的，当时葡萄青涩，园里没有人。我们就在桥头玩，那里远离人家，南面不远，河对岸就是六队的一大片坟地，平常靠近都会有点害怕，但是今天人多，有点人来疯，也就想不起害怕了。河边柳树遒劲，柳条乱垂，倒映水面，各种不知名的，高高矮矮的灌木丛，枝条交缠，密不透风，人都挤不进去，河坡下野草疯长，野花鲜艳，河面上浮萍青绿，水草茂密。

夏天的太阳哗哗的照在头顶，闷热难耐，大家建议下河游泳，于是，就像被赶的鸭子一样，纷纷顺坡而下，摸索着跳进水里，一时水花四溅，欢声笑语，玩到兴奋的时候，我爬上岸去，站到简陋的木桥上，像跳水运动员那样，脑袋朝下，一头扎进河里，脑袋哗啦一下穿过水面，直接扎到了河底的烂泥，能感觉到河底长有大片茂密的水草，随波飘摇，现在被我一阵乱动，搅乱了水底的平静，水草直接把我缠了一身，我调整姿势想要上浮，忽然发现问题来了，被水草缠住，浮不上去了，顿时害怕起来，才想起这个地方夜里常有鬼火飘忽，罕有人至，莫不是招惹到鬼了？一下就想到对岸的坟堆，魂飞魄散，拼命往上挣扎，可是，被水草缠住，越挣扎缠得越紧，有些水草还带有锯齿状，划在身上生疼，可是，哪里还管得了这些？继续手舞脚蹬，胡乱挣扎，眼看一口气快憋不住了，慌乱中，忽地福至心灵，赶紧调转身子脑袋向下，顺着水草摸到河底，像薅草一样，在河底乱薅一气，然后，用脚在河底烂泥上死劲一蹬，往上窜去，带着一身青青绿绿的水草，冒出水面，留顺子他们看我狼狈的模样，忍不住哈哈大笑，我也不管他们了，快速游到河边，爬上岸去，疯了一样朝家里跑去，河对岸的坟堆，看也不敢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