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硬

作者: 山枕败北 | 来源:发表于2018-09-19 19:15 被阅读0次

    “我是来历劫的。”

                          ——老女人

    小镇偏僻,有一个疯了几十年的老女人——

    她整日里无所事事,就喜欢裹着大花棉被扎根在垃圾池旁边,住在那儿,睡在那儿,吃在那儿——同野狗抢池子里的食物。

    闲暇之余,再同过路生物来一场有“哲理”的交流——神神叨叨的。

    初时,儿子和媳妇急得不得了——这多招人说闲话啊!晚上,便使人趁她睡着,给绑了回去。

    不曾想,第二天,她又跑了出来。

    反反复复几次后,儿子疲于应对——不知听谁说老女人这是“中了邪”,让随她就好,过段时间就好了。

    儿子似是没有办法了,叮嘱着让媳妇尽量照看着老女人——防着人别出了什么事家里都不知道。

    漂亮媳妇满口答应,见多了恶婆婆的戏码,这一出“疯婆婆”其实要比她想象的好得多。

    只是,似乎日子久了,便都不怎么省事。媳妇想着。

    麻烦,麻烦,真麻烦!

    眼瞅着一天天过去,媳妇渐渐放宽心了——那老疯女人可将她自己照看得很好。

    不觉,就这样几十年过去了。

    万幸,老女人还真没出什么事儿。

    小镇人见着说着,说法一个比一个离奇。

    小镇里,年轻这一代小孩儿无一不是被她“吓”着长大的。

    他们说:你再不听话,我就让女疯子把你带走。

    他们说:你不好学习,就要像疯女人一样。

    孩子好奇心是多神奇的东西,听得多了,大人们路上遇见她唯恐避之不及,小孩却是喜欢得紧。

    小孩儿说——

    “今天她给了我一石头”“她给了我……”

    老女人很会同小孩聊天,也很会投其所好。

    大人们——

    “这么多年了,那女人还活着呐?”

    “那可不是,活着呐!可精神了。”

    “人现在都说卫生,疯女人这么多年吃那么些东西怎么可能没有问题?”

    “阎王不让她死,可不得好好活着——我且听人说过她那命硬着哩。”

    ……

    后来,突然,有一天,老女人不疯了。

    她丢弃了垃圾池子旁的窝,回到了儿子媳妇的家里,“小心翼翼”地在家里讨着生活:帮媳妇,媳妇让她休息;带孙子,孙子不要她。

    最后,老女人闲得间或帮村里人做些手工活儿,或者制些漂亮衣裳。一改之前邋遢模样,渐渐,名声又好了起来。

    村里年龄再大些的孤寡老人,如文人卖弄风骚搬,又回忆起女人年轻时候,侃侃而谈:

    “别看那老女人之前疯疯癫癫,她年轻时长得可漂亮,去过可多地方哩!”

    那时候,老女人不疯不老,是小镇上数一数二的头等姑娘,就是家里差了些。

    但结婚时,排面在小镇里可是头一等。只是倒霉了些,她很是风光,又很是狼狈。

    婚后不久,女人怀了孩子,婆婆喜欢,丈夫疼爱。

    谁知道那孩子生下不久,丈夫便出意外去世了。

    不知打哪儿来的过路算命瞎子说她是“八字过硬”——天生命硬。

    月子还没出,女人便被赶出了家门。

    “后来呢?”

    “后来——”老人一愣,再闭口不谈。

    哪儿来的什么后来?

    还没来得及后来,许是火星子没断干净吧,那天夜里就从偏房突然燃上的一把火把那屋烧了个干干净净。

    那母子俩倒成了幸存者。

    “自那以后,命硬的名声也就愈发响亮。其实,也就一个意外,跟她哪来的干系?”老人解释道。

    “是啊!是啊!那她一个人带孩子苦吧?”

    “谁说不是呢?”

    那世道对女人可善良着呢!

    在血泪里讨生活,日子久了,就剩下一身白骨,可那玩意儿嚼嚼也就碎了,碎了就更好下咽了,人也就更好过了。

    初时,女人想着开家小店,结果被人算计了。

    后来,女人想着出去做工,反正家里也没啥看头,经人介绍,差点进了传销——男女老少那拿着劳什子单子背着——一卡(ka)二卡(qia),一卡三卡……

    女人说:我小学二年级都没在背过书,现在还来背这玩意儿?

    瞧着情况不对,找了个由头女人便走了,走时组织人员还让她发展下线——多叫些熟人来。

    女人笑着应了,回去转头便将介绍她来的人“卖”了。

    信的人有,不信的人也有。无论是信还是不信,反正她是更不受小镇人待见了。

    最后,她又出去了。

    这次算是天无绝人之路,逢着一个陌生的好心人教给了她一门谋生的手艺,一路带着她。

    可惜,钱是真不够用,家里年迈老人带着三天两头便问,那是多熬人的东西?

    ——我在外面造呢!女人说。

    无意中,女人发现,到头来,自己还不如这一身白花花的肉好卖——比猪肉上秤贵多了。

    第一次时,她难过不得了,一个人在床上躺了整整两天,不吃不喝。

    后来,日子久了,女人也就想开了。

    “他们都说我命贱,可偏也有人说我命硬,怎样也不过烂命一条,那旁人压不住,那可不得自己糟践了?”——卖了就卖了罢!

    再后来,孩子长大了。

    可风声哪有不走漏的?女人回到了小镇,大人们倒是心照不宣,从小跟着外公外婆长大的小孩跟她一点都不亲。

    女人很难过,又很庆幸,“自作自受!”

    虽不亲,孩子还知道什么叫义务、责任。

    “那她怎么后来眼瞅着日子好了,就疯了呢?”

    “谁知道呢?许是一下子安定下来,接受不了呗!”

    这哪是接受不了,她是不敢,她是害怕——

    老女人没好意思反驳,只在一旁默默听着。

    不消几天,似乎之前所有恶意的揣测都不见了,只留下对她疯了这么些年的遗憾。

    突然,又有一天,老女人儿子说:老女人走了。

    这下倒是真走了个干净。

    儿子找了好久,没见着人。

    “昨儿个还同人聊天,第二天不见了?”

    有人说她找了个没人的地死去了,就跟猫似的;有人说她还活着,只是走远了,找不到回来的路了。

    一次闲聊,小镇人又谈及她,那老女人别是又中邪了吧?

    小镇姑娘不作声,默默听着,只是脑袋里突然想起她,那日下午——

    “你在干嘛呐?”她问她。

    “我在用力活着。”

    那老女人坐在地上,手里捧着一本破破烂烂的书——人丢在垃圾堆里不要的。

    姑娘很惊讶,这人是疯子?疯子还挺文艺。

    “活着?”

    “现在啊!不成活,我在等。”

    “你、你怎么不回家去呢?”

    “哪儿能回去?”老女人埋下头,“不能回去的。本来我该挺好的,但他说了,我是孤独终老的命,硬是硬,却无亲……”

    “他?他是谁?”姑娘很好奇。

    “一个神仙。”

    “……”

    老女人笑笑,“我知道你们不信,可我不得不信。我得记着,记到死。”

    老女人撇过头,斜靠在墙上,定定看着远处,怔怔出了神。

    “我好过些,他们就全死了。我难过些,他们却越来越好。这怎么会跟我没关系?我害怕啊,是真害怕。”

    “我是来历劫的。”

    老女人冲姑娘温柔一笑,指了指离垃圾池不远的一家杂货铺,那里面正放着电视,声音大极了。

    “现在好了。我要回去了。”

    姑娘一愣,回去?什么意思?

    姑娘迷迷糊糊回到家,当天夜里就发起了高烧,耳边飘过家里人着急上火的叫骂声,姑娘心里觉得格外温暖。

    隔天早她听人说,老女人不疯了;过了不久,她又听人说,老女人走了。

    姑娘想起她见过老女人的最后一面:

    那时,天上不知是夕阳还是晚霞的光晕走了过来,打在她的周边,点点光映在她的脸上,周边的垃圾都泛着光,浑身的脏污都藏在了阴影里,老女人美得不可方物。

    突然,姑娘心里一酸,她揉了揉眼,笑道:

    “我知道了,女疯子哪是又中邪了!她那是历完劫了,是成仙去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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