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静的《看见》中,有一篇关于药家鑫父亲的采访实录:
2010年年尾,药家鑫开车不慎,撞倒张妙后,选择的不是及时救助,而是拔刀将其杀死。
不是交通事故有多惨烈,不是被害人有多无理难缠,而是药家鑫无法面对自己给父母惹祸的事实:父亲即将产生的震怒,彻底击垮了药家鑫,促使他最后陷于疯狂、拔刀杀人。
药家鑫的母亲
药家鑫幼年时,父亲随军在外,读幼儿园时,就开始按母亲的要求学琴。母亲一个月工资五十块钱,三十块钱交上课费,学不会就被尺子打手,一边打,他一边哭,但从不反抗,因为他也知道多学一次得多少钱。
面对如此“懂事”的孩子,不知道他的母亲是否真的问过儿子:孩子,你自己喜欢学琴吗?
倘若药家鑫是真心喜欢学琴,那么学习的过程应该愉悦的,是真正可以拓展自我、实现自我的。那么,即使在学习的过程中遇到挫折,他的母亲也不应该严苛地责罚他;因为责罚带来的不只是身体上的痛苦,更多的是心灵上的伤害。
药家鑫母亲用三十元给药家鑫交学费学琴,这件事本身就有“溺爱”的味道:从表面上看,母亲正在通过最大限度的自我牺牲,无限度地满足孩子的“需要”。
需要注意的是,用三十元交学费学琴,这件事本身就对药家鑫的心理造成了极大的压力:母亲做出如此伟大的付出,所以我必须把琴学好,否则我就是大逆不道的,我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当药家鑫练琴不理想时,母亲用尺子对他进行责罚,就印证了她的心理:“看,我把工资的一多半给你交学费,你要是学不好琴,怎么能对得起我!?”
然而,药家鑫母亲的这种爱,真的有那么伟大吗?
药家鑫的母亲看似给予孩子一种无私的爱,实际上是一种不负责任的爱:她把孩子当做自己的附属品,把自己内心的期待投射到孩子身上,把自己童年时代的缺憾,霸道地转嫁到孩子身上,借由孩子去实现自己未曾实现的梦想。看似是在无节制地满足孩子,实际是在无节制地满足自己“内在的孩子”,也就是说,他的母亲通过药家鑫学琴一事,来实现对自己童年理想的现实修正。
药家鑫是否真的想学琴,母亲并不在意。母亲用三十元的学费,作为自己付出感的标的物,强迫药家鑫学琴。这三十元的学费,就像悬在药家鑫头上的一把利剑,他一刻也不敢放松。
母亲利用孩子的天然的亏欠感,迫使孩子无休止地练琴。母亲的心理缺憾得到了弥补,而孩子的精神却越来越亏空。
当父母一味把孩子演化成实现自己夙愿的工具时,必然忽略孩子作为一个独立个体,有其存在的独特形态:他们有自身的需要,有自身的感受。
而这一切,在父母眼中,都是不应该存在的。
在父母看来,药家鑫存在的价值,就是按照他们的想法生活,成为他们愿景的一个传承。
药家鑫的父亲
在家里,父亲对药家鑫说话向来都是使用命令的口气,语气尖酸犀利,从来不跟药家鑫解释为什么;他从来没有鼓励过药家鑫,无论他做什么,都打击他、否定他。
药家鑫曾一度沉迷于网络,为了戒除他的网瘾,父亲用一个月的时间,把药家鑫关在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除了上课,吃住都在里面。
在父亲面前,药家鑫连最起码的做人的尊严都没有,暴戾的父亲把药家鑫当做一只可以随意呼来换取的宠物。
在药家鑫的成长历程中,最初的学琴不是自己的真实意愿,只是为了弥补对母亲的亏欠;当练琴已经变成他的精神支柱时,父亲又因为经济原因,希望药家鑫放弃音乐;父亲用无休止的打击和讽刺来瓦解他对音乐的信心,试图用这样残酷的方式,迫使药家鑫放弃音乐。
药家鑫的父母,从来没有把孩子当做一个有思想、有感受的人,而是一个执行自己意愿的僵尸:当他们希望孩子实现自己夙愿的时候,就强迫他学琴;当经济原因出现时,又对他展开残酷的打击,从来不考虑药家鑫的感受和意愿。
他们把自己“内在的小孩”强加在药家鑫的身上,剥夺药家鑫自我探索和自我实现的机会。他们一味塑造,肆意按照自己的意图刻画药家鑫,从来不考虑愤怒感和崩溃感在药家鑫内心中的积累。
药家鑫
药家鑫曾对同学说:我心理可能有些扭曲了。
在庭审中,药家鑫说:我从上初中开始就特别压抑,经常想自杀,因为除了无休止的练琴,我看不到任何人生的希望。我觉得活着没有意思,觉得别人都很快乐,我自己做什么都没有意义。
受传统孝道的影响,药家鑫对父母的教育虽有怨言,却不敢在强势的父亲面前表达出来,一面是愤怒在内心的积累,一面是自动屏蔽思维的运作:父母为我付出了这么多,我怎么能怨恨我的父母呢?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执念,扭曲了药家鑫的真实体验和切身感受,他内心呈现出几何级倍的压抑和分裂。这些压抑和分裂在时间的作用下,在药家鑫的心中无限膨胀,无处宣泄,最终,使得药家鑫呈现出了很多常人难以理解的言行。
严苛的教育方式,暴戾无常的父亲,缺乏温暖的家庭,使得药家鑫活得非常痛苦。
父母以爱的名义,摧毁了药家鑫成长路上所有真实的感受:他不信任自己的感受,不能从自身的角度认识自己,他挣扎地在世间苟活,当他试图在音乐的道路上,寻找一线曙光,得以暂时喘息时,交通事故发生了。
当痛苦的张妙躺在地上挣扎时,药家鑫以为张妙要讹上他。他的思维瞬间跳跃到父亲那里,父亲的即将出现的震怒将他彻底击垮,他一时失控,将张妙杀死。
在药家鑫的生命中,他从来都不属于自己,他是父母的附属品;父母不允许他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认知、自己的感受,药家鑫的存在无非就是父母的一个传承罢了;父亲用自己的暴戾和专制,肆意妄为,任意塑造药家鑫,使药家鑫成为一具没有活力的行尸走肉。
所以,当交通事故发生时,药家鑫想到的不是自己将面临什么样的局面,而是父母将会有什么麻烦。正常的成年人,在车辆全险的前提下,理应及时救助伤员;而药家鑫作为一个没有自我的人,出现问题,思维会自动跳跃到父母的感受和父母的麻烦。
为了切断父母的麻烦,药家鑫提刀将张妙杀死,以绝后患。
这是药家鑫的悲哀,还是药家鑫父母一手打造的悲剧?
药家鑫父母这种强加自己意愿的方式,只会让药家鑫感觉得自己的世界被彻底否定了。父母给予孩子什么样的爱,孩子就会以适应这种爱的方式成长。所以,药家鑫最终变成了父母意愿的简陋复制品。
爱是什么?爱是回应,是看见,是链接,是深深的理解和接纳。
在药家鑫的成长历程中,没有来自父母的真爱,没有人看到他的存在,回应他的感受,链接他的意愿;没有人理解他,更没有人接纳他,他是一个真正的行走在世间的孤儿。
《巨婴国》中提到:每个人的生命力都是带有攻击性的,需要伸展自己,需要得到满足和回应,这样就会变成正向的能量,从而能更好地实现自我;如果被拒绝或者忽略,就会被诅咒,变成破坏和恨意。
药家鑫心中交织着亏欠和怨恨,在神一样存在的父亲面前,在长年累月地被否定中,药家鑫没有自我认同,没有自我肯定,有的是内心的分裂和崩溃。
所以,他将张妙杀死了。
做父母的,一定要明白一个事实:孩子,只是借由我们,来到这个世界,我们的职责是陪同他们走好人生的一段段路程;孩子不是我们的附属品,他们是天使,而我们,不是上帝,而是天使的守护者。
不要再打着“一切为了孩子”的幌子,肆意妄为,随意干涉孩子的人生。
因为,只有通过自主地探索,才能形成自我,知道自己是谁,知道自己在这个社会上最合适的位置。由此,才能产生强烈的责任心,拥有鲜明的个性和高度的创造力。
因为这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是从自己最真实的感受出发得出的,是最符合自己生命节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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