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病了

梁丽

      写下这个题目，心里突然涌起一股悲凉。理性上，我们都清楚地知道每个人都有衰老的时候这个必然，但是对衰老的觉察，却总是在忽然之间。

      小时候的父亲，就像无数文章中屡屡提到的那样，是大山一般伟岸的存在。坐在他一米八多的肩头，我的世界，辽阔一片。儿时的小院儿，绿色的窗纱绕顶，夏季的傍晚，我们三口人在院子里吃饭，窗纱外面爬满了一群想进却进不来的苍蝇蚊子，觊觎着我们的幸福时刻。每当这时，父亲总会洋洋自得地提起他当初是怎么样设计的把院子围起来、是怎么样自己爬着梯子上墙去钉窗纱，我们才能享受这样幸福的生活。现在回想起来，每一个细节都历历在目，每一丝小小的幸福，都让人格外记忆犹新。

      也有犯了错误的时候，父亲对我的惩罚方式貌似也和其他家庭的不同。面壁思过，好像是我儿时犯了错误之后比较深刻的记忆。思过之后，要去给父亲分析错在哪里，为什么错，怎么改正之类，这种方式也许对当时的错误没有发挥什么重要作用，但是却真真儿地养成了我长大以后的思考习惯。小时候挨过的打次数有限，但是每一次挨打之后，我能感觉到，父亲的叹息与后悔总是比我的泪水持续的时间要长。

      母亲总是说我和父亲没大没小，可以随意称呼其名父亲也不恼，在家打闹打得昏天黑地、开玩笑笑到肚子疼得蹲在地上，这样的场景总是在我儿时的每一天里出现。父亲和母亲给了我幸福的童年生活，让我的人生，一直无忧无虑。

      就这样一路长大，有父亲在，我好像没有遇到过什么过不去的困难，人生总是充满了力量。工作、结婚、生子，每一个环节都缺少不了父亲的陪伴和帮助。他总是那样乐观，那样开朗，那样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仿佛他总能一眼看到事情的本质，然后指点你，带着你，直接解决到问题的最深处。多少年过去，我的父亲仍然是那样伟岸，那样帅气，连皱纹里都透着骄傲，虽常年抽烟喝酒却无病无灾，我们都觉得岁月特别眷顾他，还曾玩笑着说他能活到见到他的重外孙结婚。

      2019年2月22日，元宵节刚刚过去不久。这一天，我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查出了胃癌。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刻，我的心里仿佛一下子被撕了个口子，生活也仿佛一下子没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这种感受那样深切，就像一记闷雷，砸在我的心上。

      一下子，父亲在我眼里就苍老了许多。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这样仔细看过他。原来，他的脸上已经布满了皱纹，他嘴里的假牙已是年数已久。当他佝偻着背站起来，竟然和我差不多高矮，他的笑声不再清亮，他走路的时候，也已经跟不上我们的速度。我突然意识到，照顾了我们这些年，也被我们忽略了这些年的父亲，病了。

      来不及悲伤，我迅速投入到带父亲确诊、住院、手术中。原本总是气定神闲，仿佛对一切困难毫不在乎的父亲，这一回却小孩子一般，倔强地不肯相信，也不肯手术。母亲和姑姑叔叔轮番上阵，终于说通，抓紧住进了医院。搀着父亲一趟趟地楼上楼下去检查，检查之余陪他坐在马扎上晒太阳，看着他花白的头发，听着他沉重的喘息，我又一次感觉到，坐在我身边的父亲，真真切切地是老了。

      所幸发现地早，手术及时，切除了60%的胃之后，癌细胞已经算是根除了。加上父亲原来的身体底子也好，手术后第三天，父亲就能下床走动了。一周后出院，只能喝米汤，父亲卧床静养，消瘦了许多。两周之后复查，父亲的伤口已经基本痊愈了。从医院换药回家，那个坚强的父亲又回来了，坚持要自己走，不让我们搀扶。一听说伤口恢复的好，父亲心情大好，食欲大增，真是应了那句话：“人老了，和小孩儿一样”。

      整整一个月的忙碌，让我又经受了一次人生的历练。在医院陪床的日子，父亲知道我工作忙，屡屡撵我去上班，都是母亲、姑姑、叔叔们白天轮流值班，守候在他床前。晚上是老公和表哥陪床，也把他俩累的够呛。而我只能是下班后赶过去，陪父亲到晚上十点再回家。第一次为父亲擦脸洗脚，我突然感到肩上的责任重大。父母都到了人生暮年，到了需要我们照顾的时候，我庆幸自己这个独女能够一直和父亲母亲生活在一起，能够陪伴在他们身边尽孝。生活总是有惊喜也有惊吓，但愿我们，都能够从容应对惊吓，坦然接受惊喜，都能够有解决问题的能力和勇气。

      那个曾经无所不能的父亲，今后，换我来照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