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写父亲很久了。
对父亲的感情很复杂。
和很多人一样,小时候,父亲是孩子心中那个无所不能的人,有父亲在,就没什么可以害怕的。
我是家中长女,从我记事起,很多时候父亲出门都带着我。我五六岁时,正月里走亲戚的时候,峡谷的村道上总是厚厚的积雪。父亲骑着自行车,前面的横梁上架着我。自行车在积雪上碾出咯吱咯吱的响。父亲奋力地蹬着自行车,嘴里哈着白气,断断续续地哼唱着什么“天上有个太阳,水中有个月亮……下雪了,天晴了……”,什么“几度岁月,几度春秋”,那时的我听不懂意思,只觉得好听。现在想起来,在大雪过后的苍茫天地中,村道上几乎没有行人,四野一片寂静,父亲的歌声里是他最真实的自己。
六七岁以后,我可以跟着父亲“跑坡”了。主要是打核桃打毛栗子。记忆中总是要走很远很远的路穿梭在深山丛林中。我的小短腿小跑着也跟不上父亲,转个弯,就看不见父亲的背影了。我着急了,喊一声“爸”,父亲一声“哎”,我就不害怕了。一路上,我们不停地说着话,主要是父亲给我讲那些山沟的地形特点,动植物等等。他偶尔会停下脚步,给我指认一些中药材。到了地方,父亲上树拿杆子打,我就拿着篮子在树下捡,父女总是配合默契。我们总是很早吃了早饭出门,快到天黑时才能回家,肚子饿了就吃带的干粮。辛苦一天,有时是满满两蛇皮袋的青核桃或者带刺的毛栗,这些都需要父亲背回去。十几里的路,父亲走走歇歇,越来越没力气和我说话了。我知道这些拿回家,褪了皮卖钱,都是为了给我存学费。
随着我们姊妹三个一天天长大,用钱的地方越来越多,跑坡找山货已经供不起我们了,父亲又拾起了他年轻时割生漆的手艺。生漆虽说值钱,但割下来太不容易了。春天,父亲连续一个月每天去深山(漆树都长在深山“务”漆树。早上天没亮走了,晚上天黑透才回来。主要是砍掉缠绕树周的藤蔓,给每棵树绑上供上下的架子。每天不知道要爬多少棵树。到了盛夏,又是早出晚归,一棵树爬两次:割刀口,插贝壳;取贝壳,收漆。父亲有一套割漆专用的衣服,看不清本来的颜色,上面粘的全是一块一块的漆,僵硬,黑的发亮。我不知道父亲在一次次的爬树中经历了多少危险,也不知道他多少次忍着饥饿和口渴。印象很深的一次是,暑假里,我和妹妹去山里摘野生的五味子卖钱,有次去父亲割漆的山谷摘了很多,背不回来,天都快黑了,我们有点害怕,就把一大袋五味子放在父亲必经的路边,然后用木棍摆了我的名字,还留下两个西红柿。晚上八九点了,父亲回来了,果然背着我们的袋子。父亲很激动的说,那两个西红柿真是留得太及时了,他恰好又饥又渴。(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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