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对面的唐宇樊荡着秋千椅,突然在长桌下面,朝我的脚底一瞪,说:“想什么呀?想得那么出神。”
“你干嘛呀!我在看那边的小朋友。你看,他们多可爱啊。真羡慕他们,什么心都不用操。其实,没有你陪之前,前段时间,我每天中午一个人来这里吃汉堡,点一杯咖啡,因为下午还要上课嘛。我都习惯了这样一个人生活,一个人看窗外的车水马龙,一个人听孩子们的嬉笑声,我没有觉得寂寞或孤独,我觉得这样的生活,很好。有时候,一个人生活的心境是其他人无法体会的。你能明白吗?”
我自言自语地说着,仿佛在朗诵一首独白诗,眼神里还有淡淡的忧伤、空灵、满足和自我沉醉。
也许,我在经历了一些事情后,中学时期那么疯狂地追逐懵懂青涩的爱情和飞扬跋扈的青春,又马上承受复读一年的巨大压力和痛苦煎熬,终于在熬出头之后又一个人远赴外地求学,难免多少有些沧桑沉淀在我越来越深邃的眼神里,让我这个20才出头的少女脸上有了比同龄人更成熟更深沉更凝重的味道,至少感情丰富,情商不低。大学里,人送外号“情感专家”或“情圣”。
人越是在喧嚣的城市呆久了,越是能刹那间安静下来,品味属于一个人的风景。这就好似“孤单是一个人的狂欢,狂欢是一群人的孤单”,不过我并不孤单,因为我已经习惯了孤单。
唐宇樊显然还不能体会我当时说这番话的心情,笑着调侃道,“你那是缺爱太久了,太长时间没有爱情的滋润了,现在,老天不是派我来拯救你了吗?哈哈。”
我很蔑视地送给他了一个白眼,很生气地说了句,“算了!跟你说不通。你还是不懂我的意思!”
我和他之间的空气瞬间就凝固了。
快餐店里仍然播放着儿童歌曲,我们的身边仍然有追赶的孩子跑过,服务生仍然穿着红色的制服、戴着黑色的布帽子端着汉堡盘快步地送餐。
秋千的对面是唐宇樊穿着休闲装,突然垮下一张没有笑容的苦逼的脸,僵硬在那里;秋千的这边是我,黎美夕穿着蝙蝠短袖T恤和牛仔直筒短裙,扎着公主头(上面的头发扎一个马尾,下面的头发披着),左手拿着咖啡,安静地望着窗外,只留下一个侧脸没有表情地也没有好感地对着唐宇樊。
我一直想让他分享我一个人的淡淡哀伤,女人天生就爱多愁善感;而他却一直想让我分享他和我在一起是件多么美好、幸福和甜蜜的事情。所以,在我暗自神伤时,听他那么自恋地说来拯救我,我真的觉得很反感,倒胃口。
一个中午下来,我和唐宇樊根本说不到一块,这也恰恰说明了:人都是以自我为中心的,活在自己幻想的世界里。我还不太习惯我一个人的世界里突然闯进来一个我不了解的人,而唐宇樊又总觉得他和我在一起是很幸福的。
其实,是他觉得幸福,而我并没有觉得幸福。
爱,是不对等的;爱的信息,也是不对称的。
我听过一个小故事大概是这样说的:一个男的很爱很爱他的女朋友,一天,他女朋友说想吃苹果,于是,他去买了一车的梨子送到她面前,她女朋友当然不开心了。男的说:“我花光了我所有的钱给心爱的你买了一车梨,我都被自己感动了,你为什么不感动?”她平静地说:“我只想要一个苹果,而你却给我一车梨。我不是不感动,我只是喜欢苹果而已。”
这个小故事至少让我悟出两个道理:有时候爱我们的人哪怕给了我们他的全部,却不一定是我们想要的;有时候你不是真的爱他,你只是活在或是很享受你多么多么爱他的这份感动自己的世界里。正如此时的唐宇樊。
有一天下午,我下课后已是六点。唐宇樊邀请我去他家吃晚饭,他做菜给我吃。毕竟是情侣,我就盛情难却了。
他就很开心的一直忙个不停,炒了几个他拿手的小菜,还问我想不想吃那家很有名的刀削面,我说可以啊。
于是,他就飞奔下楼去给我端了碗刀削面上来,还买了蒸饺、卤藕之类的小吃。然后,一切准备就绪,他把晚饭放在茶几上,他打开电脑机,让我俩坐在茶几下面的五彩泡沫地垫上,背靠着沙发坐的地方,在一个并不算太大也不豪华的客厅里,享受晚餐,显得像居家生活一样随意。
其实,我觉得他自导自演就可以了,我只是他的剧本里的一个配角,按照他说的步骤做就行了。
也许是我不喜欢他的原因,我对他安排的这一切没有一点点感觉,最多是他帮我端刀削面上来有点让我感动。而他不一样,他已经自我陶醉了。
他很深情很认真的跟我说:“这个场景,我以前都幻想百八回了,今天我终于实现了。美夕,你不觉得我们就像过日子的小夫妻吗?你有没有觉得很感动啊?其实,我就想每天和你像这样平平凡凡、简简单单地过日子。”
我猜的没错吧。他营造出来的浪漫是他幻想的生活蓝图,无可厚非。我以前也会幻想好多如果我和叶泽炫在一起的生活画面。
每个人都有爱人的权利,也有对美好未来憧憬的权利。这是属于一个人的。
但是,我忍受不了他把他的意志强加于我,他用反问“美夕,你不觉得我们就像过日子的小夫妻吗?”来表示我应该会和他有同样的感受和幸福。那么,他猜错了。
我突然有点生气,反应过大,我对他大声嚷嚷道:“我最讨厌你每次都这么说,你认为的幸福不是我认为的幸福!你想要的这种平凡的小日子,不是我想要的!这么久了,你怎么还是不懂我?!我们还年轻,我的人生才开始,我为什么就要开始过这种居家的日子呢?!我又不是很喜欢你,我为什么要和你一起过日子呢?太荒谬了吧!”我是真的气到了,最后那句反问也说得很直接很伤人。
唐宇樊一下子就不说话了。看来真的被我的话伤到了。他精心设计的一切没想到却让我感到反感。他真的不知所措了,只是低下头去,一直吃饺子。
我看到他这样,特别是那张苦逼的脸看起来特别可怜兮兮,我又有点不好意思,觉得我说得有点过分了。
起码他也是一片好心,只是他给了我一车梨而我却只想要一个苹果。
于是,我试探性地推了推他,小声地问:“生气啦?对不起嘛。我刚才有点激动,我……我知道你是好心,你的心意我都懂,我只是还不习惯你的这种恋爱方式。我刚才说的话我收回就是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嘛,别跟我一般见识咯,我是个俗人,我是个神经病,好不好?”
在我的认错和软磨硬泡下,唐宇樊好不容易才开口说话了,他说:“既然你虚心认错了,那……我罚你把这些都吃完,算是对我的补偿咯。”
“好!没问题,小CASE。”我爽快地答应了。
于是,晚饭还是在一段不愉快的开头过后,又愉快地吃完了。
后来,我想想,我觉得唐宇樊的脾气还真是好,能迁就我,能顺着我,能忍受我说话直来直去和情绪不太稳定。虽说我是情感专家,那只能说明我对感情能分析得比较透彻,但是我自己对感情还是非常细腻、非常敏感的,虽说不需要柏拉图式的爱情,但对感情的纯粹度和忠诚度要求还是比较高的。
暑假的两个月,我和唐宇樊几乎每天都在一起,就这样吵吵闹闹一直到我大三,我们还都保持着恋人关系。
唐宇樊的小小心愿就是想和我简简单单地过平凡的小日子。这个道理,对于当时正意气风发、花样年华的我,还不能领悟。
直到很多年以后,我想安安稳稳有个家时,我才明白这个理,才会每次看到唐宇樊时都会联想起当年他曾说过的这句很朴实却很经典的话,才会想要珍惜。
而很多时候,等我们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时,却已经太晚了。
也许,唐宇樊对我的爱,十年了,所以爱得深沉,我自惭形秽,无言以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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