贰
碧青直到老死,也无法忘记那一天。
父亲穿上许久不曾穿的锦蓝袍子,因为祖母说这袍子显得父亲轻浮多情,不好,便久锁箱中,但母亲喜欢,说衬得父亲丰神俊朗,好看。
父亲背对着碧青和英诃,迎风而立。
英诃看上去很是小个,现在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碧空,你让你女儿带我来这儿,还想做什么挣扎么,当初条件讲得一清二楚,怎么,想反悔了?迟了!”
那名男子默默地立在一旁,如仙的相貌,闭着双眼,什么话也没说。
父亲神色泰然,大有慷慨赴死的模样,碧青心里头突然“咯噔”一下,心尖开始有点不安。
他“噗”喷出一口血,猛地抓住英诃的手腕,往一个凭空出现的悬崖一跃,英诃出于求生的本能又将离得最近的碧青一扯。
三人坠崖。
但颤抖的碧青睁开双眼时,却看见的是地面,英诃变成一个幼年少女,悲伤的伏在地上,痛苦的蜷曲着,口中呜咽。
“珏阅!”
前尘
神族梵若因族的二殿下,长生钺的精魄投生的公主,无需封印却能健康成长,是梵若因万年以来的天才和美人。
但她却亲手毁了她自己。
我喜欢以第三人称说我自己,因为过去苦痛,不愿多思。
重阳是我的哥哥,沉戏是我的妹妹,一个是碧落源,一个是巫神桑。重阳虽是哥哥,却凡事依赖我,沉戏年幼,也很粘我。
听人说我幼时可爱,像个小粉团子。
而那一天啊,小粉团子带着她哥进入了禁地,她哥因为好奇四处走动,却不幸中鸩毒,狂性发作,毁了巫神桑的灵根,大殿下,三殿下生命垂危。
我跪伏在九阶玉台之下,埋着头,脑子里回想册兰对我说的话。
“大殿下中毒,三殿下灵根毁,二殿下,你没有话可以说了,认了吧。”他可怜地对我说。
我抬头,玉台上坐着我的一双父母,看两侧浩荡的排开青衣臣子,云雾缭绕,烟中糅着些厚重的檀香味儿,而这檀香味,正是我所不喜。
珏阅的身上也有这么一股白檀气味儿,那些女子说珏阅身上的味道甚是好闻,而我却不觉得。我想就算梵若因不要我了,我还有个夫家,我还有珏阅。
“…………………………青华,你还有什么想说!”我才回神,只听请最后一句饱含怒气的话,略有些迷离地看向高台上的父母。
一个慈悲生相,白衣发髻,髻上的琉璃步摇因为愤怒而猛烈颤抖;一个庄严不可侵犯,玄衣坐在高座之上,双目不知是闭着的还是半眯,眉心紧蹙。
我大约是这么答他们的。
我的错,是我的错,是本座给大殿下重阳下鸩毒,是本座唆令大殿下重阳毁了二殿下沉戏的灵根,本座居心叵测,因此本座愿奉上本座灵根,护梵若因一世安稳,本座愿辞浮岛万里,效命天君,本座愿永生不得回返梵若因,永生受罪,本座愿永世不得轮回。
我从不用长生钺的身份去威压众人,但这时是没办法了,我感觉浑身虚脱。
两侧的臣子也全部跪下,朗声:“臣等以为此法可行———”声音绵远悠长,荡出了王宫几里。
远远地,册兰突然站起,一甩袖子离去。
当我风尘仆仆地赶到疆泗浮岛,却听婢女说,珏阅应了份差事,下凡看护天后幼女英诃公主去了。
我暴怒,疆泗浮岛血流成河。而我心里的血,却已经没有了。
我悲伤,我痛苦。
有何用。
正文
我百无聊赖的蹲在地上,同英诃邻居家的小孩儿斗蛐蛐儿。
英诃整日茶饭不思,谁也不见。我也乐得清闲,不见?没事,我先玩儿会儿。每天上小镇戏园子听戏,茶馆喝茶,遛鸟斗蛐蛐儿。
说实话,为了一个男人,实在没有必要这个样子,我这个正房还没上吊闹自杀,她一个妄想过度的发春少女倒要死要活。
眼前桃花笑春风,秋去春又至,世人奈几何。
珏阅与我,也是孽缘。
不提,过于劳神。
我拈了块茶糕丢到嘴里。
而正好英诃的房门“吱呀”一开,抱着早点完成任务早点出去闲玩的想法,我马上钻了进去。
英诃房内干干净净,窗明几净,窗框上还钉了一只小木铃,随风叮当。而房内弥漫的香味,是珏阅的白檀味儿。
我露出嘲讽的一笑,是为了模仿珏阅么,模仿不来的,珏阅本是白檀骨白檀肉,浑然好似一株白檀,天生的和后天不一样。
可惜我讨厌这味道。
英诃散了发,毫无生气的软在桌前,眼神一点光亮也没有,茫茫地看向远方。
这是个娇养的公主,我当下判断,又当下否定,哪个公主不是娇养的。
“英诃。”我走到她面前,拉过小绣墩坐下,思索良久才开口,“放下吧。”
英诃抬眼,像是找到了一个发泄口,我话一停她就开始喃喃自语一样说话,后又大声起来。
“我爱他,青华姐姐。”
“我没办法放下,我没办法逃出去,我爱他,我爱他啊,他怎么能死,怎么可以死!”
“我都想好了,回到神族我就让父君给我赐婚,可是,呜……”
我刚想开口她就打断,我只好耐心听她说了一大通。
………………………………
“不是我不肯放下,他是为我而死,我的放下,是对不起他啊!”
她停歇了一会儿,我终于有机会。飞快拿出无忧水递过去,然后扔下一颗重磅火药。
“英诃。”我这么对她说,“珏阅早已有了妻子,你还是不失望,不想放下?”
英诃听了便失神:“我知道,我知道的。可那又如何,青华姐姐,多谢你今日听我诉愁,回了九重天,我让父君升你的职。”
我心中了然,她不愿再谈,心中也有所介怀,我便起身。推门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个事儿,转身问她:“英诃,你觉得我这人怎么样。”
英诃憔悴地倚在桌上,勉强勾起笑容:“姐姐是梵若因的二殿下,尊贵,美丽,善解人意,从容端庄,是个好人。”
她看向桌上烛台明灭的烛火:“大殿下重阳可负大任,三殿下沉戏天赋异禀。”
我挑挑眉。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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