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我跟往常一样，到菜场里帮做小生意的姐夫卖螃蟹。
老人、妇女、小孩，仿佛春笋一样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冒出来似的，晨曦中，到处是人，吆喝声、还价声、脚踩水洼的惊叫声，腥味、泥土味、刚出炉的肉包味，都烘托了江南菜场的热闹和人气。
我站在很大的一个脚桶前，脚桶里螃蟹横七竖八，再前面是七手八脚的顾客，或站着、或蹲着、或趴着，一般这个时间点上老年人多，而且比较挑剔，所以买卖的速度很慢。
有的要问我要袋子，有的叫我称一下，有的叫我找零钱，忙得焦头烂额分身乏术的时候，又挤进来一位老奶奶。
“帮我拿一个袋子”，她说着把右手的东西放在地上。
“给。”我丢给她一个。
“帮我撑老一下”。她说的是桐庐方言。
“你自己撑，我没空”。我开始做其他事情了。
过了一会，我看她还是站在那。我又看着她重复了一遍：“你自己撑老，自己挑选。”
“我怎么撑？”她看着我。
“你左手放在口袋里干嘛，自己撑老”。有点嗓门打起来的节奏。
然后，她慢慢地拿出左手，除去左手上的手套，我看到，那是一个没有手指的满是伤疤的拳头。
我马上意识到刚才我的唐突和无礼了，脸羞愧得一下红了起来。因为偏见，我们只知道左手放在口袋里，却不知道放在口袋里的左手有100种情况。
于是我马上帮她撑老袋子，还帮她挑个大的螃蟹。她要买的比较多，看我这样管她一个人这么长时间有点不好意思，其实，我倒希望能帮她多服务一些，象征性地弥补我刚才的偏见和无礼。
称好，结束，我郑重地递到她右手上，她拎着袋子走了。我还杵在那发愣。然后，我看见，我看见她转过身来，把东西慢慢地放在地上，微笑着用右手对我做了个敬礼的手势。
多么奇妙啊人与人的关系！那一刻，你知道我有多震惊。有多震惊就有多幸福，因为早晨的阳光已经越过低矮的江南市场照在我的身上，阳光里，我笑得像一个傻傻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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