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母亲已经做好早饭,喂好猪,还帮我把小课本装进了我的书包。我醒来,母亲已经上山干活去了。
姐姐熟练的给弟弟穿好衣服,带着我们吃好饭后,哥哥姐姐都去上学了,我带着弟弟待在奶奶家,每天都是如此。
年幼的记忆依稀存在一点点碎片,有奶奶和妈妈用布片给弟弟做尿布的场景;有奶奶背着我,带了一盒酸汤玉米饭去山上种地的场景,有奶奶和妈妈在火炉旁做布鞋,纳鞋垫的场景…
弟弟出生后,已是步入二十一世纪,父亲在外整日辛劳,母亲在家务农还要带五个孩子,上山下山,柴米油盐,是母亲平日里做的最基本的事。
但那时有种莫名的安心,哪怕生活会很糟,吃着玉米面做的饭,只在逢年过节会有大米;玩着哥哥给我们做的玩具;我甚至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简单下去。记得母亲不舍得点那颗昏暗的灯,一根毛线浸泡在煤油里做灯芯,在木桌旁熟练的给我补着划破了的衣服,墙上倒映着她佝偻的影子。
现在母亲还会拿我们小时候开玩笑,由于家里穷,吃的东西都是土豆加酸菜,除了过年能吃上肉,平日里难见荤腥,很怕养不活几个孩子。于是在有客来访时,用餐前母亲会让我们先出去玩,姐姐得用其他方法将弟弟骗出去,等到客人下桌后,我们才上桌吃饭。在我和弟弟都上学后,母亲少了一点照看的负担,却加重了经济上的负担,至今犹然记得每人三十块钱的学费,母亲要挨家借一点垫着。或许有人觉得不可思议,这样的场景,如今的青少年多少人经历过呢?恐怕是寥寥无几了。
刚入二十世纪初期,寨子里只有一家人装了一部电话,每月阿姨会叫妈妈去接电话,有时一月一次,有时两次,都是父亲从外面打开的。父亲简单询问家里的情况,母亲会嘱咐在外安全,每次通话时间都不会很久,有时还来不及让弟弟叫一声爸爸就挂了,我知道有时候母亲收到的消息,是父亲的工资一时半会要不到,老板拖欠。可母亲从来不沮丧,总是对我们笑笑,然后继续在家里,田里,山里来回忙碌。
冬去春来,四季更替,南方的冬天来的要晚一些,父亲却早早打电话嘱咐添置衣服了,我们刚刚感受到凉意,父亲所在的地方已是冰天雪地。
等到深冬,气氛早已不同,枯枝败叶铺满了山上的小路,走在上面窸窸窣窣,和弟弟赶着牛到了山腰,便任由它去了。我们寻找着绿色的草食,在镰刀的挥动下一颗颗被拦腰斩断,丢进背篓里,我们知道不用多久,猪就会被杀掉,成为整整一年最珍贵的藏品。弟弟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会看牛,一会看我,一会也找点野果,时不时大声地告诉我他的新发现。
小山村实在太小了,远的地方又去不了,所以连门口的珊瑚珠(老家的一种植物)有多少株都数过。爷爷喜欢搬一把木椅在门口,抽着一根大大的烟斗,眺望对面的山,烟雾缭绕中,许许多多鬼怪神话就从爷爷嘴里蹦出来,仿佛都围在了身边。弟弟吓的不敢睡觉,母亲把木窗撑开,告诉弟弟,看,月亮公公会保护你的,爸爸就要回来了,月亮公公也会给他指路的,快睡吧,爸爸是要给你带礼物的。
夜里,很安静,但又很吵。蟋蟀和蝈蝈吵架似的,好在冬季来临,也不见了青蛙的呱呱声。我听见轻微的响动,是妈妈在准备一些用具,过年要做糯米粑和准备年货的,几天来母亲都在准备着。我听见弟弟的呼吸声,咂咂嘴梦呓着,我也浓浓的睡去了。
终于父亲提着大包小包回家,我们吃到了不能吞的糖——口香糖,说是会把肠子黏起来的,都怕。念念不忘的饼干,还有一个神奇的收音机,不大的铁盒里,拉出一根长长的天线,就能听到各种听不懂的话,还有美妙的歌。最重要的,是父亲给我们做了一个木制板车,找个缓坡就可以从上冲下来,好不痛快。
和以往一样,家里贴的对联是从集市上的政府门前领的,每家可领两副,一副正门,一副祠堂,放着信子很长的那种鞭炮,噼里啪啦中,新年正式开幕。农村的年味很重,不像如今的过年那么繁华,却在人与人之间紧扣联系。
过年时山茶花正红,松林间葱葱郁郁,散落在山腰沟壑间,简单却极致到令人舒适。此时山上很热闹,有人搭了个小篷子,山歌便对起来了,里里外外围了好几层,每隔四十米开外,就会出现这样的伞蓬。笑声传出去很远,与山下的吵闹声连成一片,孩子们也跑来跑去,从马路两旁的各个货摊旁走走看看,欲买又止。路两旁的地摊上排列许多火盆,盆里的木炭在扇子的挥动下窜出许多火星,青烟袅袅,架上的豆腐干正金黄,只需要两毛钱,便享受了豆腐与辣椒面的完美结合,刺激着味蕾。
家乡的过节也好,办事情也好,不求财大气粗,只求人多热闹。于是乎,在多生枝节的冬天,邻里大大小小的事,总能聚集满屋子的人,一人搭把手,无人组织却有条不紊,事后两座家常菜,又拉进了这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年关将过,男人们便开始商量出路,烟草一装,似乎来年便有了盼头,几个男人便将米酒喝尽,各自散了。
拖拉机行走在马路上,虽然缓慢却征服了这条泥泞坑洼的土路,田里的油菜已经冒头,男人们也陆续大包小包走了。每一次父亲出门,我们都还在梦里,有时弟弟醒来会哭一阵,但很快就忘记了。鸡鸣声响起,那些离家的身影渐渐远去,有的孩子被爷爷奶奶抓住,不让他们他们奔向那离去的无情车辆,那些父母也频频回头望,转头掩泣着,这生活,太过无情又无可奈何。
远去的日子渐渐模糊,留守的孩子越来越少,瓦房渐渐被代替,过年终于有了烟花,鞭炮声绵延数里。只是,却不似当年那样温馨,多了点人情的冷漠,也多了点争吵声。
生活好了,人却不幸福快乐了,除了生活上的压力,物竞天择的生存更让人喘不过气,当年的苦日子,却成了最幸福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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