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亿三千,妈妈说我是一片雪花,第一亿三千片雪花。她总是千叮咛万嘱咐,叫我不要淘气,不要去其他季节。我其实是明白的,我只能在冬天生存,因为冬天寒冷。我也渴望春夏秋啊,我不矫情,春天温暖,夏天火辣,秋天干燥。可我只能在冬天的寒冷中飞扬。
那一次,北风呼呼地刮,我专门从家里溜出来去北冰洋啦,我的天,可真壮观,一眼望去,是冰,冰,冰。就好像回到了家里,我感觉是那么的温暖快乐和充实。我记得很清醒,那时我恰好落在了一只北极熊的小鼻子尖上,这个小家伙可小啦,也许才两三个月吧,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深情地望着它妈妈,我刚想对它打招呼,一阵寒风扑过来,小家伙被刮进了冰窟窿里,而我也被刮飞了。小家伙的妈妈立马钻入冰水里抱住了孩子,亲它吻她蹭它。我在风中看着,可真逗可真好玩,只有这儿属于你们属于我们。这儿的阳光这儿的生灵不要离开家园。我在心里祈祷,地球啊地球,你不要变暖。我代表冬之子,一亿三千向您保证,我们一定圣洁,我们一定爱护家园。
在我二十岁生日这天,很多人都来给我祝贺。我记得最深的是后来出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他叫佛祖。他是大彻大悟之人,他比我可厉害多了,千面万相。而我只能变成固液气三种模样。佛祖那天给我带来了一个礼物——“牺牲”。对,就是这两个字。佛祖说:一亿三千啊,你长大了,你就要学会有价值的牺牲,人类并没有你们纯洁。我摇着我的五只小爪子,似懂非懂。佛祖笑了:你早晚会懂的,谁说雪花不会哭啊?
人间有一支俗谣,叫做: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沿河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我在的地方只能是“不出手”、“冰上走”。冬天是四季里最干净也最寂静的日子。大人们“不出手”,孩子们“冰上走”。很明显,我最喜欢和孩子们玩。因为只有他们最喜欢我们冬之子,在他们手中,我还能变化成第四种模样——雪人。二十年来,我成过雪人维纳斯,成过雪人小红帽,成过雪人美人鱼。嘿嘿,还有好多呢,那可都是孩子们的思想里的结晶。和我们冬之子一样,这些结晶神圣而不可冒犯。快乐的日子是短暂的,冬天的阳光会把我们叫回家,我们能留给孩子们的只有那些美好的记忆。有一个小姑娘问她的老爷爷:爷爷,爷爷,雪花可以吃吗?爷爷笑着:傻丫头,冬天的第一场雪,雪花不能吃,往后的雪花就可以吃啦。天真的小丫头接着问:为什么啊爷爷,我现在就想吃(可怜的我已经被她的小手抓住了,她放在鼻子旁,认真而严肃地闻了闻)。爷爷说:因为第一场雪是来清洗这个世界的,春夏秋三季把天空弄脏啦,不干净了,你懂了吗?小丫头说:哦,哦……原来第一场雪那么伟大啊!(我终于放心了,小命暂且保住了,二十年来,我一直争做第一场雪)。
我真正的死亡是因为元代的一个作曲子的人,他叫关汉卿。因为他的一部曲戏,名字叫作《窦娥冤》。我本来可以避免这场死亡的,只怪我太淘气,偏偏违背了妈妈的教导,我不应该从冬季跑出去的。那一天是夏季的六月天。天很阴,我和许多许多小伙伴一起偷跑了出来,钻进了一出戏里去。我们看到有一个女子,怎样怎样被人陷害,怎样怎样的孝顺而又没有人帮助,怎样怎样地将要在刑场冤死。她叫窦娥,身世可怜的女子,人间社会将要遗弃她啦。我们这些冬之子一起随着她哭,希望可以感动那些狰狞的官家人。然而,没有用。窦娥是清白的,她和我们冬之子一样纯净。面对死亡她许下了三桩誓愿——血飞白练,六月飞雪,亢旱三年。作为冬之子,我们可以帮她实现第二桩誓愿,六月飞雪。冬之子们异口同声:一定要帮她,违背时令又如何,不过是和她一块死亡罢了。我们慷慨激昂,我们视死如归。我们自认为是在为正义而斗争。于是,在六月,雪花飘飘洒洒。第一片冬之子落向了人间,紧接着,第二片,第三片……无数片。死要死得其所。我是一亿三千,我义无反顾地落向了窦娥的死不瞑目的美丽眼睛上。在那虽死去,但仍然明亮的眸子里,我融化了,我也死了。我不知道《窦娥冤》的结尾,我只知道我们无数冬之子陪着她一块死去,我们知道她清白,所以,我们不允许她在黄泉路上孤单。
佛祖在我二十岁生日对我说过:谁说雪花不会哭啊?
佛祖在我二十岁生日给了我一个礼物:——牺牲。
妈妈说我是一片雪花,第一亿三千片雪花。在我死去的梦里,我又想到了北冰洋的那只小家伙,又想到了要吃雪花的那个小丫头。
【冬之子物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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