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

      打小妈妈就说我和父亲八字不合，两头倔驴碰在一起，没有最倔，只有更倔。

  从记事起，跟父亲的磕碰就没有停过。读初中时，因为琐事，他居然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上学。眼见着要迟到了，我二话不说爬到屋顶要往下跳，妈妈急得要哭，父亲说：跳，让她跳!我就真的一跃而下，吓得他飞奔到屋檐下去接我。考上大学那一年的暑假，一众亲戚到我家帮忙栽水稻，不知为何，他又在亲朋面前数落我，把我逼急了，随手抓起一把泥就往他脸上砸，气得他绕着田埂追了我好几圈。大学毕业，我要往外跑，他不让，非要花钱找关系弄我回家，结果上了人家的当，赔了夫人又折兵，好端端的大学生被分到水泥厂三班倒，跟着一群小学都没有毕业的人填料碎石。在家呆了一年半，我最终背叛了他，丢掉了铁饭碗，来到广东，在广东一待就近二十年。这当中，我自己也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人生起伏，和父亲并没有因为距离而产生美感，最多就是不再争争吵吵而已。

    前几年，父亲好心却办了坏事，身陷囹圄。当时几个子女都不在他身边，一向单纯的他被套进了别人设好的圈套里，待我知道时，他已经被关起。想尽办法跟他通到了电话，了解事情原委之后，他拖着哭腔问我：“你会回来吗？”我回答“你都要这样了我能不会回吗？”他的语气立刻欢快了许多：“你回来就好，你回来就好!”我费劲周折，找了律师，终于让他沉冤得雪。只是，一办完事我就不得不立刻回了珠海，待律师走完所有程序送他回到家已是一个多月之后，我一直都没有见到他，直到春节。

    他真的老了!经历了那一场惊吓，脑筋似乎也不那么灵光了，妈妈走哪他就跟到哪。看见我带着他最心疼的小外孙回家，他也没有特别激动。在家的十天，他说得最多的就是快吃，快吃。多数时候他都是一个人去外面闲逛，妈妈每隔一阵就打个电话确定一下他的踪迹，交代他早点回家。

  过完除夕，我们要回湖北，孩子的爷爷也是一个人在老家，我们只能两边跑。妈妈不停地往后备箱装着各种东西，腊肉，腊鱼，红薯，米粉，甚至菜地里的菜。我不停地抱怨她放太多了，父亲在旁边冷冷地说道：“人家都不喜欢，你还装啥?”妈妈白了他一眼：“是我要装的吗？不是你交代我的吗？”父亲撇了撇嘴，似乎要辩解，却又转身走开了。

    车要开动，妈妈一个劲儿挥着手：“照顾好孩子，照顾好自己，照顾好一家子人哈”。我忙不迭地应着，钻进了车厢。父亲远远地站着，似一棵老树。走到路的尽头转弯处，我回头，看见父亲依然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目光所及，恰是我们的车……

  看着他的身影，我想起小时候他三更半夜用大衣裹着我去医院，想起他用自行车载着我在山间小路上奔跑，想起他特意避开姐姐弟弟，带我去吃云吞，想起我掉进水池时他奋不顾身地跳进水池捞我，想起高考时他在考场外焦急地等待，想起他为了筹我读大学的学费，半夜爬起来去送煤，想起我出嫁时，他偷偷抹眼泪，想起他说“我这个女儿是我的骄傲”，想起妈妈总是说“这两头倔驴就是嘴巴硬”……

    或许，妈妈才是看得最清楚的局外人，这么些年，我和父亲，表面上彼此都很“嫌弃”彼此，而在心里，彼此却牵挂着彼此，我离家这多年，心心念念的不也是这“糟老头子”么！我走哪都没忘记给他买点东西，我随时都会担心他的血压高，就像此时，我夜不成寐，不也是因为想念他吗？

    我和父亲即使是“倔驴”，也是“相爱相杀”的“倔驴”。但愿我的“倔驴”老爹不负我的厚望，活成一只“千年老倔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