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的光辉(三)

作者: 俞老师 | 来源:发表于2017-10-25 13:39 被阅读158次

                                                                三

    到了家,一放下篮子,就仿佛压在身上的千斤重担终于卸下来了,浑身松泛,顿觉轻松。拔完猪草可以写作业了吗?还没有嘞,还要淘米烧饭。木制的碗柜放在一张破旧的如同双人桌般长长的桌子上,黑乎乎的桌子有两个抽屉,抽屉四周及中间的拉手都雕着精致花纹,似乎在告诉人们它不凡的过去。碗柜的一侧钉着两枚长长的铁钉,一枚上面挂着放筷子的箸桶,一枚上面挂着大红色的塑料洗米篮。我拿了洗米篮就到父母的卧室里去量米。大米为什么不放在厨房而放在卧室呢?我想大约是刚过了饥荒的年代,那时候的大米还是很精贵的东西吧。

    大米放在父母床头的一个陶制的米缸里,棕灰色的米缸有一米多高,挺着个大肚子,油亮油亮的,散发着陶器特有的光泽。米缸盖也是陶制的,大大的,圆圆的,像小号的凉帽,只是拿着挺沉。量米的时候,我都把用盖子斜搭在床、墙和米缸夹成的狭小三角形里,然后手伸进黑洞洞的米缸去摸量米桶,很神奇,那怕是大热天,手伸进米缸也会感到一阵凉意,这时候,我常常会叭在米缸口,脸紧挨着沿口,感受这幽幽的凉爽,一边把手插进那凉凉的玉一般爽滑的大米里搅动着,手臂仿佛有无数皮肤冰凉、光滑的小精灵在按摩,在亲吻,在嬉戏,那舒爽从手臂一直漫延到全身。随着大米的搅动,一股若有若无的清新的带着淡淡甜味的米香往缸口弥漫,更是让人沉醉其中,不愿离去。再怎么不愿意,再怎么慢慢绕圈,毕竟米缸就这么点大,铝皮做的量米桶还是很快就能摸到的。量好了米,便是舀水淘米了。

    那时候“神奇”的自来水刚刚有,打开水龙头,在白花花的自来水下淘米还是一种奢望。有了自来水虽然免去了每日到井里挑水的麻烦,但自己挑水是不要钱的,自来水要钱,按水表计费收钱。于是,“聪明”的国人就想出了少交水费的妙招:把水龙头开得很小,水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这样水流推动的机械水表就不会转了。于是乎,家家户户都在水龙头下面放一只水缸,滴水。殊不知,这样做,每个村的总表还是在转的,滴掉的水还是一分不少的平摊到每一户家里。唯一不同的是村上的会计多了点麻烦,也多了一点做手脚的漏洞。淘米也是有讲究的,首先淘米水不能浪费了。把洗米篮放脸盆里,从水缸里舀一勺水,慢慢的从洗米篮上方均匀的浇下去,右手一边慢慢的浇着,左手一边仔细翻找着,碾米时漏网之鱼——枯黄色的稻粒,这时再也逃不开我的二指禅,最讨厌的是米粒中的小石子,这些黑乎乎的坏家伙如何不捡干净,吃饭的时候可要崩坏你的牙,我打起十二分耐心,像解放后,我军围剿那些占山为王的土匪一样,一块区域一块区域清理,确保这些黑不溜秋的小土匪都清剿干净。

    淘米水可是好东西,每次淘完米,我都会喜滋滋的把小半盆端出去,浇院门口那棵葡萄树,看着奶白色的淘米水被葡萄树下黝黑的泥土迅速的吸干,葡萄根部那遒劲枯黄的茎仿佛都饱满圆润起来,我仿佛听见葡萄根“哧溜、哧溜”的大口吮吸,牛奶般淘米水随着哧溜声,越过根,穿过茎,到达藤蔓的顶端,顶端的触须伸展开来,小手般握住葡萄架,向上攀爬,到达藤蔓前端小小的嫩叶,一众嫩叶,迅速褪去纤细的绒毛,换下草青色的幼年装扮,显出油绿色的盛年活力,一串串豆粒般的葡萄也仿佛饱涨起来,一颗颗如翠绿的翡翠,明艳、可爱,我似乎看到她们长大后一串串红彤彤、紫艳艳的美丽样子,我攀爬到葡萄架上,选一颗红得发紫的大葡萄,拇指和食指轻轻的捏住它饱满、光润Q弹的身子,手腕一转,如同写毛笔字的一提般就把葡萄摘了下来。拇指指尖稍一用力,掐破紫色的薄皮,汁水马上溢出来,润湿指尖,一片一片的把发紫的外衣剥去,紫嘟嘟、水汪汪的嫩肉便露了出来,两指一夹,用嘴一吸,嫩嫩的葡萄肉就滑到了嘴里,快活的打了个滚,清甜中略带点令人神清气爽的酸,用牙细细的咬着,品味着这酸甜滑嫩,细细的把籽分离出来,吐出来,再依依不舍的咀嚼一下,直到酸甜满溢,确保每个味蕾,每颗牙齿都充分享受到了这无上美味,才心甘情愿的吞了下去。

    淘好了米,从楼上拖一捆稻杆下来,便开始生火烧饭。用稻杆烧饭,可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把稻杆直接塞进去就行了,而是先把稻杆卷成一个“8”字形的稻卷,如同一只只大号的拖鞋,这样塞进灶台,正好可以横搭在灶台左右两边的小石台上,不会把中间通风、漏灰的长方形口给堵掉。点火的时候,很有技巧,先把稻卷的一头解开,让稻杆细密易燃的头部蓬散开来,呲的一声,划上一根火柴,点燃稻杆细密的穗叶,轻轻的翻转稻卷,让红红的火舌添烧稻杆壮实中部、根部,略等一会,让火苖烧得更旺一点,确保稻卷不会再熄灭就可以用火钳夹着横放进灶台。刚开始烧饭的时候,会忙碌一点,因为要把稻草卷成稻卷。灶台的右侧靠着墙,卷好的稻卷都整齐的靠墙堆着,多的时候会有一人高。比稻卷更高的是同样靠墙砌的烟囱,四四方方,笔直的犹如一根冲天柱。灶台有两口锅,靠墙的是一口大锅,有多大呢?盖上锅盖,可以让四个人从容的砌长城——打麻将。这么大的锅当然不是用来烧饭的,这口大锅的主要是用来烧猪食的,平时用来炒菜烧饭的是外面这口小锅。拿一把正好一握的稻草,两手正反握着,左手朝上,右手朝下,双手一卷,右手把稻草头部往回一扣,一个稻卷就利落的卷好了,右手手腕轻轻的往外一摆,如同小李飞刀般娴熟、流畅,稻卷就打着转,飞到了墙边,和它的兄弟们排在一起了。卷好了稻卷,烧饭就是一个悠闲的活,这时便可以看看手臂上被竹篮提手勒出的红紫条痕,大腿外侧被篮筐磨得通红的皮肤,用手指轻轻的反复抚过红的略发烫伤痕,仿佛是在摩挲哭泣的孩子的头,爱怜的安慰他,告诉他要坚强,要勇敢,又像是一只成功捕猎回来的金钱豹,一边满足的用两只前肢按着猎物,一边用舌头轻轻的舔舐捕猎时的伤口,眼神迷离悠长,似乎还在回忆那奋力的追逐,激烈的打斗。有时候我也会什么都不做,坐在小板凳上,一手撑着下巴,任由灶台里稻草那文弱的火光跳动在脸庞,慢慢地脸庞变得又干又热,思绪不知飘向何方。

    等锅里扑哧扑哧声如密集的小鼓般传来,一股绵长的米饭香就飘散开来。“有米汤吃啰!”我从板凳上一跃而起,嘴里嘀咕着,咽着口水,陀螺般转过灶台,从碗柜里抓起一只小碗,来到灶台边。灶台齐胸高,站在地上,手是无法把锅盖拿开的,只见我放下小碗,左手臂在灶台上的撑,双脚轻轻一跳,便双脚离地,上半身趴在灶台上,右手小心避开发烫的灰白铝皮锅盖,握住被摩挲得黑亮的塑料把手,提起轻飘飘的锅盖,顿时,一股香甜温热的雾气润湿我的脸庞,润湿我的胸肺,在那一恍惚间,真有点人间仙境的感觉呢。用饭勺轻轻的压着已经开始发软的饭宝宝,随着饭勺慢慢下压,奶白色的米汤噗噗的冒着香甜的泡泡,一个个此起彼伏,慢慢的滑到饭勺里来。舀了小半碗米汤,便坐回灶台后面的小板凳上,享受这香甜的米汤。轻轻吹着,乳白的米汤泛起一道道诱人的波纹,散发着热情,散发着香气,散发着生活的美好,小小的呷一口,温热、润滑、醇厚、甘甜,舌头、口腔都快活的欢呼起来,身上每一个细胞都活泛起来,都在渴望。一小口米汤滑下喉咙,犹如一股温润甜蜜的爱,迎着一路欢呼,来到了胃,胃温暖了,甜蜜了,它听到了全身细胞的热切的渴望,把这份温暖的甜蜜输送到全身每一个细胞,顿时,全身的细胞都舒爽起来,欢呼起来,一双双眼睛期盼着,说:“我还要,我还要!”。我不顾着烫,紧吹着气,一小口连着一小口,喝完了米汤。

    烧好了饭,可以做作业了吗?还没呢。还有一样轻松的活计:牵羊。可这样轻松的活计,却给我留下了巨大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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