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表

        他刚来的第一天，就在我家客厅里撒了一泡尿。他这个月正好3岁，这三年我在外地读书上班，跟他相处的时间总共不到24个小时，我只听我家小屁孩这么形容他，他不爱说话，他想跟谁说话就用手指戳，戳的老疼了。一来咱们家就爱翌扬抢玩具，抢到一个就扔一个，抢不到就尖叫，声嘶力竭，家里所有人都怕他，包括在家里天不怕地不怕的小翌扬。

      是啊，小家伙3岁了，除了尖叫，就只会简单说的爸爸妈妈的叠字，唯一不重叠的两个字就是翌扬的名字，叫的不清不楚，但我们也都姑且认为他是会说了。他常常很兴奋，然后不停的奔跑，上蹿下跳，丝毫不知道何为危险，还只有一岁零八个月的时候就是一个眨眼的功夫扎进了家门的池塘，还好真的就是一眨眼，要是外婆多眨了几次眼，我想现在我就见不到三岁仍然不会说话，也对呼唤毫无回应的小老表了。

    来重庆的第二天，带他去商场，他在商场各种能去的不能去的沙发，电梯，模特统统爬了一个遍，看到到处镜子里的自己就兴奋到不行，手舞足蹈，有时候左脚绊到了右脚，一个大马趴摔倒逛街的小情侣面前，吓得女生直往男朋友怀里窜，如果这么算的话对于女生的男朋友来说，我这小表弟也算功德一件了。摔再疼，他也不哭，爬起来继续兴奋的自嗨。

    在妈妈的张罗下，除了他父母以外的一大家子带他到重庆来看病，他一家六口人，生活的重担都压在他的爸爸我的舅舅身上，我妈妈心疼她的弟弟便无奈又不得主动请缨带着弟弟的儿子，丢下自己也只有五岁的孩子在家里。就在立秋后重庆最热的那几天，包括我在内的一共七个人挤在我这个不到二十来平方米的出租屋里，对于习惯了凉爽的家人们来这个火炉城市的第二天都陆续的感冒了，就为了这个只会尖叫的小傻子。妈妈不准我这么说，外婆说她从小到大都是个乡下人，不会说话，但是作为哥哥姐姐的我们如今为这小表弟所做的这一切，等他长大了一定会记住的。一屋子的人，有的人病躺下了，有的人很生气，有的人很无奈，只有他，咧着嘴在对我们每个人笑，即使你回应的是一句嘲讽，一记白眼，他都在笑。有人说孩子是天使，在你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下的笑容之前，你一定是不能明白了。包括这之前的我。

    但是我仍然不太习惯跟他的交流，他也仍然一如既往的戳我，得到了就扔，得不到就尖叫，有时候我会小小的欺负他一下，他就扯着嗓子哭，指着我要外婆他的奶奶为他撑腰，直到外婆动手装模作样的教训了我，这便才作罢，立马像彩虹赶走乌云，晴空万里。似乎没脸没皮，不过也许这也是小孩最难能可贵的地方吧，喜欢就笑，不高兴就哭，如果成年人的世界也能这么单纯，这几年我是不是就可能没这么累了。哈哈

    等待做磁共振的这几天，野惯了的小老表每天就被关在我这小屋子里，从落地的窗户里看楼下施工地里来来往往的挖土机，夜里放凉带他出去散步，就像被关了太久的小泰迪，撒欢的往前跑，又笑又跳。我想真的没有比这比喻更为贴切的来形容这一幕的了。为了能让他在做磁共振的时候睡着，妈妈五点便把他拉起来，他哭着不愿意，一把动画片在他眼前晃一眼，立马不哭，五点起床开始看电视，天亮了就又带他出去遛，遛累了到点了就能睡成小猪乖乖接受检查。

      他们来的第十天，重庆开始下雨了，天气变得有些凉，妈妈带着他去检查回来的早，吃过晚饭后我换了装备准备出去跑步，跑步之前摇头晃脑在家一通热身，他就在身后像模像样跟着我扭扭脖子压压腿，到了楼下我还没有开始跑他倒先跑起来，我在前面跑他就在旁边追，一圈又一圈，他竟不曾落跑。这两年习惯了一个人走走停停，跑跑跳跳，突然来了这么一个小家伙，我竟有一丝感动。

    刚开始工作第一年，继第一个带爸爸妈妈和弟弟来重庆的愿望之后，是带我还能跑能跳的外公外婆出来看看乐山市以外的世界，妈妈总是觉着想等到我在重庆买了房子才带他们来住新房子，虽然这和我要及时行孝的观念不符，但也不得不屈服，确实带着年迈的老人来跟我一起挤在出租屋里，也许对于他们来说的确是一种折磨吧，这次也算是拖小老表的福，带着外婆来这火炉一样的重庆城走了一遭，虽然外婆嘴上说哪里也不想去，但当我还是趁着下班得早带她去磁器口逛了逛，她还是开心得合不拢嘴，她说你看那个冰淇淋怎么又冒烟还冒泡，你看那个一人一棒槌的在捶个什么名堂嘛，你说那个人穿那么厚的戏服站在门口热不热，那个手里转饼的是外国人吗，做生意都做这么远了啊。我在旁一一解答，外婆是个笑点很低的外婆，边听边笑，乐呵呵的样子就是我的外婆的样子。这么一算，我要谢谢我这小老表，给我和外婆这样一个机会，不管最初的我们是乐意不乐意。

      这个活蹦乱跳的小男孩，谁会觉得他可能是个自闭症儿童。他也不爱吃纸，只是别人叫他他不回应而已，他也不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说话内容不够丰富，反反复复就只有几个称呼；他也不是跟其他人没有眼神交流，但他常常看着我们咧着嘴笑；到医院做了各种各样的测试，三岁的孩子只有15个月的智能，曾经看过一本小书，叫做爸爸爱喜禾，是一个作家爸爸写给自闭症儿子的书，很痛苦的一段记忆，但一本充满趣味的小书在这个爸爸的自我调侃里应运而生，我读了很多遍，很是喜欢。等待做检查的这些日子，结果不结果对我们大家来说都不那么重要了，虽然最重要的报告还没有出来，医生的最终诊断也还没有下出来，各种的自我安慰，也许这孩子还不至于是个十足的自闭症患儿，至少他还是会依赖，会有喜悦……书里的喜禾都是不会的，这十几天里，每个人的脑海里都想象了很多种结果，目前最严重也不过是自闭症罢了。不过是自闭症罢了。有什么好怕的，又不是少了胳膊少了腿的，对于我们这样的小村落里的一户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人家来说，孩子只要能平安长大，长大后能自给自足便够了，这大概是外婆的原话。自闭症的孩子只是智能上和其他小孩有一点差异，身体还是一样会健康的长大，对于外婆他们来说，就够了。何况，这不，还没确诊了吗，说不定就只是发育迟缓呢？小时候隔壁村的小孩五岁才开口说话呢，现在还不是一样娶妻生子了。

我们都没有特异功能，都看不到未来，更不知道未来还会发生些什么，但对于我们这种平凡平庸的家庭来说，一家人的健康和平安，和乐融融，就抵过了一切荣华富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