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微微泛白,发动机的轰鸣伴着急促的呼吸,汗水浸透背后的衣裳。
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离开这个地方!他不停的告诉自己,脚下油门越踩越紧,仿佛这飞驰的一抹白影能带他逃离身后的黑暗。
一场又一场法事过去,那被驱逐的恶鬼不知是否真的不会再来。没再管躺在地下石房内,一身炉灰的发小,也不顾身后老者的劝阻,他自顾自就跑了出来。不想再待在那里,他的人生不应该在那样的地方出现转折。马梦洁消散前的话还深深的印在他脑海中,那词句间描述的场景,将他的心打入万丈深渊。
车子驶进太思市,孔喻只觉这几夜与那些不人不鬼的待在一起,沾得一身阴气,便将车开向市区最大的商业步行街附近。
停靠在路边。他双手紧紧握着方向盘,目光直落在斜前方的十字路口,看着那群站在马路牙边等待红绿灯的路人,在晨曦的沐浴下,面容上展露柔和的微笑。他们的人生还有着生生不息的希望,不像他。
和煦的朝阳透过玻璃照进车内,带来一丝温暖,孔喻感到莫名心安。一直处于紧绷状态的身体一下子放松,巨大困意随之袭来。来不及回家,他干脆放倒车座,睡了过去。
一觉无梦,醒来已是晌午时分。
孔喻掏出手机想看看时间,却发现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提示信息,好几个未接电话和一条老王发来的新短信。他划开消息,只有一句:邵波醒了,我会带他回去。
醒了?
“嗡——”,手机震动,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喂,李叔。”
“小孔啊,你终于肯接电话了,人在哪呢?”
“没,没事。”孔喻伸个懒腰舒展下身体,一手拿电话,一手揉着酸疼的脖子。
“没事就好,一直没来上班,电话也接不通,馆主本来要辞你。但最近馆里实在活多,忙得不行。我就说你家里出个大事,走的急。馆长说了,最近请假频繁可以暂不追究,但你如果还想继续干,这个月的公休就都加班补回来。”
一听还能继续回去上班,想起昔日李叔对自己的照顾,孔喻心里一暖:“谢谢李叔,谢谢李叔。我明早就回去上班。”
“行了行了,回来就好。不和你多说,我还忙,挂了。”孔喻还没回话,只剩下“嘟嘟嘟”的盲音。
孔喻竖起车座,将头靠在颈枕上,心想李叔挂电话还是一如既往地干净利落。经这段时间一折腾,身上剩的钱也只够撑一小段时间,回去上班至少还能维持住自己的生活。
而邵波……
既然醒了,那就等他回来再问个清楚吧。
他单手揉揉眼,继续翻看手机记录,发现有一个马梦洁父亲的未接来电,便拨了过去。听着等待的彩铃,不免又想起小洁,她消散前的一幕幕仿佛还在眼前,孔喻顿感怅然若失。
“喂,爸。”
“嗯,小喻啊,最近忙吗?不忙的话来家里一趟。”
“最近还好,家里出什么事了吗?”
“没出什么事。就是那天你刚走,警局就来电说找到了舒蔚然,然后当晚她就和她父母一起出国了。再就是,小洁在家里还留着一箱遗物,你若是想要,看什么时候方便过来取一趟?”
“遗物吗?我现在有空,待会过去拿吧。”
“好。”孔喻挂下电话,却总觉哪里不对。
等一下,舒蔚然那晚就出国了?那昨晚在邵波家楼下碰到的那个是谁?一阵酥麻感窜上孔喻的头皮,手心渗出一层虚汗。他就那样呆坐在车里,发不出一丝声响。
然而一切并不能坐在这里就得到答案。孔喻双手握拳,用中指指节狠狠揉搓着太阳穴,头痛终于缓解些许。他叹一口气,抬手扭动车钥匙,斑驳的车身卷着沙尘飞速离开。
“叩叩叩”
“谁?”
“爸,是我。”孔喻站在熟悉的防盗门外,看着门上“福”字与对联被撕掉的痕迹,有些出神。脑海中,小洁消散前的嘶吼和她留给他那不知装了什么的箱子反复闪现,心脏像是被一只利爪紧紧握住,沉闷的疼痛着。
防盗门轻轻打开一道缝,一股凉意顺着气流钻出。“空调开的还真凉。”孔喻心想。
一只布满老年斑瘦骨嶙峋的手从里面伸出,攥着一只深灰色布袋子,里面撑出方方正正的形状,应该是包着那个箱子。
“拿着,走吧。”苍老的声线中夹带一丝沙哑,孔喻接过布袋,掂了掂,很轻。又弯起手指敲了敲,听着像是木头材料。箱子直径也就40cm左右,说是盒子似乎更为贴切。按这重量,不是东西不多,就是那物件不沉。他刚要抬头询问小洁父亲最近是否身体有恙,还没等开口,那褐色皮肤在眼前一晃,缩回门里。“咣”得一声,防盗门在他眼前关上,只留下余音伴随着楼道里闪烁的感应灯笼罩着他。
感应灯“滋滋”两声,灭了。孔喻在昏暗的楼道中愣了半晌,看来自己与这家人的缘分也快尽了。他用力将鞋跟撞向地面,“啪”的一声,感应灯随声而亮。孔喻转身,缓缓向楼下走去。
这是栋六层的小高层建筑,马梦洁家住五楼,没有电梯。六点刚过,即使外面的天还大亮着,窄小的楼道窗却已透不过几点外头的光,只有感应灯像是个快要退休的老爷子一样,随心情时不时的工作一下。
楼梯有三人宽,但每个转角却是只能容两人并排走过的宽度。之前在岳父家吃饭的时候,他不止一次的听小洁爸爸抱怨过这奇葩的设计,似乎当初为了把大件家具搬进屋,费了不少力。
行至三楼半拐角,借着昏黄的楼道灯光,孔喻看到靠楼道窗口的拐角处,一个女子背对着他,面壁而立。她紧紧贴着墙角,似是要缩进去一般。乌黑长发披散在脑后,双手交叠与腹前,不住揉搓着。
孔喻脚下一顿,在这个被夏日午后的烈日灼烤过的楼梯间里,闷热的空气中似乎掺杂着丝丝凉意,却并不舒适,只让人脚下发软。他屏住呼吸,想从女子身边蹭过。狭窄的转角,随着孔喻步步向前,他与女子的距离越来越近。
后背贴着扶手,不锈钢冰凉的触感在他皮肤上钻起片片鸡皮疙瘩。女子黑发如海藻般浓密,随着楼道内微弱的气流,微微飘动着。孔喻轻轻挪着步子,不敢发出一丝声音。他紧紧盯住女子的背影,用左脚试探,寻找下楼的台阶。
随着脚步挪动,孔喻已经蹭到下楼台阶旁,他的余光中不再只有黑发,而是已经能够看到她白皙的皮肤和小巧的耳朵。女子下颌微动,似乎口中在不断念叨着什么。现在不是好奇的时候,一滴汗从孔喻额头滑落,停在他唇边,有些痒。他下意识的抬手去擦,却不料。
“咣当——”孔喻手中盒子撞在扶手上,不锈钢管的共鸣在安静的楼道中炸出一声巨响。他赶紧将盒子拎起,抱在胸前,转头看向女子站立的位置。然而下一声惊呼却被扼在喉咙里,他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已经回过身的女子,大张着的嘴中却发不出声音。
精巧的面庞只剩半边,另一半的皮肤像是融化的蜡烛一般,向下流淌,汇聚在下巴尖,滴落在雪白的连衣裙上。裸露出的血肉并不鲜红,而是混着污血的深咖色,干裂的肌肉纤维像是被蒸干了水分。随着她步步逼近,一股焦灼的恶臭飘入孔喻鼻腔,霎时间胃中翻江倒海。他抱着盒子干呕几下,不住喘着粗气。
女子口中似乎碎碎念着什么,随着下巴微颤,更多灼化的皮脂掉落,在地上点出朵朵乳黄色印记。眼见女子步步紧逼,口中反反复复的两句话越念越激动。孔喻将怀中盒子抱紧,在这昏暗狭小的空间里,为自己增添一丝安全感。
忽而一阵阴风袭来,吹得孔喻眯起眼。直听“咚”得一声,当他再睁开眼时,原本已经逼近面前的女子已被撞回墙角。一个瘦弱的身影死死抱住她的腰身,横在两人中间。
“快走。”那影子没有回头,从牙缝中挤出两个字。孔喻只觉得那身完破破烂烂,全赶不上时髦的衣服有些眼熟,佝偻着背的样子埋在脑海深处,就是抓不住。
“走啊!”眼看女子的利爪已经将那人身上衣衫撕碎,道道抓痕在那惨白干瘦的背上攀附着,触目惊心。孔喻顾不得此人为何,拔腿向楼下跑去。
傍晚的夕阳洒在身上,他脚步未停,直奔道边停着的车而去。怀中紧紧抱着的盒子里,传来轻微撞击声,掩盖在他剧烈的心跳下,并未被察觉。
在楼下站了许久,最终还是迈步向楼上走去。毕竟这是他的家,也是小洁最后生活过的地方。纵然身后有恶鬼追赶,要是能与她在同一个地方结束生命,倒也值了。
扔下钥匙,按开顶灯。孔喻把在楼下买的外卖和灰布袋随手放在客厅桌上,就钻进浴室。这两天,为救邵波一直在那山野道观里耗着,休息时间都没有,更别谈洗澡,身上攒的灰估计都够养一盆花的。明天还得回馆里上班,可不能带着一身晦气。
是啊,为了救那个发小,自己拼尽了全力,现在却不知这番折腾是否值得。
散落着污痕的手拧开水龙头,热水从花洒中倾泻而出。孔喻一手扶着米白色瓷砖墙,一手掐腰,低着头,任由冒着热气的水柱打在背上。水滴顺着额头流淌而下,在睫毛上留下痕迹,他微闭双眼,看向被雾气遮盖的镜子。只不过是几日过后,苍老与疲倦已经侵占他的脸庞,双眸也失去神采。自从小洁走后,他似乎再也找不回当初那个英气勃发的自己。
热水澡把疲劳一冲而散,浴室门打开,浑身散发者热气的孔喻披着浴袍,缓步走出。
“咯哒、咯哒”
孔喻循声望去,空无一物的茶几上,那个灰色布袋依旧安静的放在那里,似乎并无异状。盯着那布袋看了一会儿,孔喻饭也不想吃,转身走进卧室。
这几日,不是外宿就是半夜晚归,他很久没有这么早躺下休息。明早还得上班,是时候好好睡一觉了。
松软的枕头,轻柔的夏凉被,让他熟悉又安心的感觉。
“咯哒”
轻微的声响顺着卧室门缝遛了进来。孔喻登时睁开眼,从床上坐起,胡乱蹬上拖鞋,快步走向客厅。灰色的布袋口依旧扎的很紧,没有松动的迹象。孔喻没有犹豫,拎起袋子塞进电视柜里。看了看,又压上几本大部头书籍,双开的柜门一关,拿电视遥控器往把手间一插。当他起身时,额头上又渗出些微虚汗。
轻轻关上卧室门,孔喻又陷回被窝里。这一次,他一沾上枕头,就睡得昏天黑地了。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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