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从哪里说起?等到我要说话,什么话都是那样渺茫的找不到个源头。
间或须要趣味,趣又从哪里寻起?等到我将出去,什么地方都是那样寂寞的没有个趣味。旧事的回忆在我的盘踞着,忆又从哪里讲起?待着他的一语响,惘惘然回了头。哦!既然是这样得久的不见,委实信不得这样矮小的人在面前欣然和兴奋地向我招手,并且渐渐地似跑和似走地近来。她的头上的笼盖的灰色便分明苍苍地闪烁;眼角间的细纹的干枯;脸庞不是从来的圆脸,而是干瘦的尖脸,而脸色也成了灰黑的颜色。回忆在我的思想里超脱出了,因为生生的真实的人在眼前,是这样的清晰。
点头,微笑,仿佛只是在形体之间,我们的灵魂却是相通的,一个手势,她便晓当我的意思;食物,照顾,确乎仅是在于生活的,我们的思想却是毫不关联的,我的言语,她不信得也不听。此刻的回忆便又在我的思想里盘踞着;生活中要常常回忆,才能从回忆中启发,或是新的思想,或是新的希望;但我不能够。这阻流的言论,是庞大到教人可骇!
夜深了,乌黑的鸟雀掠过我的窗前,寂静和空虚,反映在我的思想的空隙间,惘惘地听得人们说的话:是回忆出的言语;这言语即刻模糊,和乌黑的鸟雀,和寂静和空虚化做一条巨蟒,包围着我,隔膜着我的思想,缠食着我的灵魂。忽而,房屋上的圆灯暗了,光芒即刻缩减,至而于灭灯。我是并不惊讶的,因为厨房的圆灯是早已灭掉;于厨房的圆灯灭掉,我的房间的圆灯灭掉又能算什么呢。黑暗中,倒头便睡罢;明天的太阳便会升起不是吗?——然而我不能够;他们的思想陈旧,他们的灵魂庸俗,他们的自已为然,他们算什么!都像羊一样,跟风的罢了!
她见得了,言语却是令我惊讶的,因为她的房间的圆灯是没有灭掉的。
我的当时的情景,却就没有看清,只是诧然和无可适从的地站着,看着她的走进走出,搬进搬出;这许就被阿姨瞧见了,立即我从阿姨的面部中看得了白眼,——却不是第一次看得的了……
她似乎就没有见到白眼一样,但这是不是白眼,我委实不很清晰。只是呆站着,看着她的搬进搬出。
此后的时光,便全然在这间房间度过了。这间房比起先前的一间,宽敞些许,也有一部老旧的板桌,盖上一层红布,便成了书桌;粉壁上贴着一架红十字。这块红十字,我原预想摘掉的,然而终于没有摘。
此后新的思想便在其中孕育着。
读书,休息,回忆着过往。没有人搅扰,随手拿起一本书来,医学也好,文学也好,横竖着看下去。偶有房门前的橐橐的脚步响,我也知道是她的;于是,苍老的她在棕黑的板门后展开;我叫她离开;她将手放在胸前,眯着双眼远眺着我的书桌上的本子,她停顿一会儿,说:“你要好好学习,万不能……”她没有说完,但我叫她离开。
退了搅扰,回忆便在我的思想里盘踞着。间或想起关于她的;那几天,我将离开故家的时候,我觉察出她的脸便变了,变得沉默,似乎不高兴。但待到无法离开的消息传得时,余下的人是骇然,至于气恧;她却欣然了。她或者觉得这欣然不应留存,不形于色间;但在行色间,不免见得她的喜悦。虽然她有时也要叹慨几声,“这简直就跟坐牢一样!”
生活中要常常回忆,才能从回忆中启发,或是新的思想,或是新的希望。这牢笼于我,我反而要感谢它;我的在牢笼中的思考,于是有了几分成效,哪怕这成效不为人们所接受。
倘房屋上的圆灯明着,待到了中午,阳光被窗幔所遮蔽,我就须把窗帘拉开,不用怕的是他们的观看。但是,这却更虚空于新的生路;现在所有的只是初春的夜,竟还是那么长。我回忆着,我总得思索着,然后跨出那一步,那第一步,——却不过是说出我的思想和希望。
我不能够倒在黑暗中;你们所捶打着我,帮助着我,嗤笑着我。我只为在新的思想和焰火中成为一把利剑,——有思想,有感情的利剑,——将寂静和空虚化作的巨蟒的隔膜,斩开,斩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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