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在大山里面,是看不到尽头的。那山连绵着,一年四季都是绿的。夜里,是死一般的寂静。
山脚下,一定有小溪流,小溪流由山石缝里的山涧和地下涌出来的泉水汇流而成,溪流很浅,清澈得可以看清楚里面的每一块小石子和石子缝里的小鱼虾。小溪往山外的刁江延伸着,偶尔会在一个有落差的地方形成一小片有深度的水池子。这些小池子就是村里孩子戏水游泳的地方。
住在山里面的人,会觉得这山这水亘古以来就是这个样子。仿佛从来没有被打扰过。
山路对于城里的人来说是难走的,路面窄且不平,有许许多多的小坡,还有许许多多的大坡。但山里的孩子却走得飞快,走惯了这样的路的孩子,走到山外平坦的马路上,是不自然的,看上去一颠一簸。
我的外祖父当年就是走着这样的小路当上了国军通讯兵的,他告诉我,他从山里走到山外,跟着部队从小路换成大一点的路,然后又变成小路,穿过一座又一座的山,走到桂林,又到了湖南。在桂林,他听过蒋委员长骑在高头大马上给他们训话。
后来,我的外祖父和他的同乡从部队逃跑,沿着大路小路,穿过一片片树林,淌过一条条溪流,翻过一座座山,回到了家乡。从此,种田、放羊、赶圩、和我的外祖母生儿育女。
他们是地地道道的农民,广西西北部的大山,多数都是一个样子。政府开山凿路,公路盘山环绕,形成一个一个的坳,一个个坳的底部,通常都有一个小山村。
但我外祖父的山村,不在坳里,看不到公路,要从公路的一侧土路进去,再从土路的另一侧小坡往上走,沿着狭窄的山路和高高低低的坡道,穿过几道小溪流,最后看到一片竹林,外祖父的小山村,就在那一片竹林后面和层叠起来的梯田上面。
山里的野果多,村子里零散种着不少果树。山里气候好,土地肥,没有荒年,人虽穷,但只要肯干活,没有人饿肚子。
我妈妈那一代人走出山村靠的是城里的招工,我妈14岁那年,城里来招工,外祖父将我妈的年龄改大了四岁,把我妈送出去吃了国家的粮食。
我小的时候,外祖父外祖母健在,逢年过节,我爸妈带着我坐班车到山外的公路边下车,走大土路转小山路,走了近两个小时,来到小山村。春节最热闹,亲戚多,杀猪劏鸡劏鸭,做糍粑,搓汤圆……
外祖父外祖母是普通的农民,质朴辛苦勤劳一辈子,死的时候也是死在自己的家里,埋在自己的土地上。从黄土来,归于黄土。后代们陆陆续续沿着山里的小路,也离开的小山村,有的嫁到山外,有的换个山村继续做农民,有的到城里拿稳定的工资,有的到更大的城市拿不稳定的工资。后来,政府把所有的小山路土路都修成了可以通汽车的水泥路。村子里的年轻人越来越少,但山村还是有着亘古的静。村里的人,闲来坐在晒台上,望着新修的水泥路,还是看不到山外的世界,仿佛被历史遗落在世外。四季晨昏,鸡鸣狗吠,你看那山路自古就在那里,我的外祖父那一代人,出去了回来了。然而再后来,山村成了的后辈回不去的故乡。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