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我不是你的侄孙女,我以朋友的名义写这篇有关于你的文章。你这一生,都没有知心的朋友,我这样,希望你可以觉得安慰。我不知道你的名字,当着佛祖的面,我且叫你阿满,请你不要见怪。
阿满现在是个八十好几的老太太,独自生活了大概七十年。
前几天,她的侄媳妇找到村委,说确定老太太失踪了,大门紧锁,已经有20多天不见人,该找的地方都找遍了,可能……
她没有说出口,但大家都明白。
一时间,全村都在寻找阿满,一个八十好几,在风烛残年把所有执念和孤独都托托付给佛,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
我对我亲奶奶的印象很稀薄,无外乎穿着深蓝色围裙,坐在门口的石墩上,一边挽柴,一边永无止境地抱怨。
但是对阿满,我的印象不可谓不深刻。
那是在我很小的时候,也许一两岁,也许两三岁。不知道为什么,我们和爷爷奶奶分开住,却和阿满住在一块儿,也许她也没有和我们住一块儿,但我肯定她饲养的那头小猪是拴在我家水缸旁的。每当我家做饭的时候,阿满就拿个破竹嘎打猪,边打边骂,竹嘎掀起地上混着猪屎尿的泥水,四处飞溅,当然也飞溅到我家水缸里。
只这一件事,我便觉得阿满简直就是魔鬼!事实上,她确实是个魔鬼。全村孩子都可以作证她是一个魔鬼,一个坏女人、恶女人、毒女人。
阿满有一块自留地,种的灯笼橘,果子结得满树都是,秋天的时候红得呀……像一树闪闪发光的宝石,挂在树梢上即使静静地,都散发着勾人心魄的诱惑。我们一群孩子总成群结队地从她橘子地边呼啸而过,没有摘过她家橘子,所以闹闹嚷嚷声儿特大,不把她惊动出来总觉得缺点儿什么,如愿惊动出来了吧,便是一顿诛心好骂:狗日的豆子鬼仔仔又想偷我家橘子……
全村孩子都讨厌阿满,恨她,招惹她又避之唯恐不及。
但爸爸妈妈却不许我怨恨她,更不许我冲她发火,农忙的时候,甚至抓着我一起去帮她干农活。我追问他们原因,他们又不说。我只好悄悄地心安理得地怨恨她,并且鄙视她。
直到很多年后,我听到一个故事。
说有一个姑娘正是花儿一样的年纪,长得也是花儿一样的美好,除了家里穷,其余的什么都好。有一天,她被带去相亲,对方男孩斯文帅气,像阳光一样明朗。她一见倾心,甚至可以想见未来的日子有多么地美好。于是满口应允。
不想拜堂成亲之后才发现,门还是那家门,对面却不见斯文帅气、阳光一样明朗的人,取而代之,是一个模样相似,却……病入膏肓……
那个姑娘便是阿满。而那个斯文帅气、阳光一样明朗的人,据说便是我爷爷。新郎是他六哥,婚后没多久就去了。阿满倔强,没有改嫁,但终究意难平,加之“命硬”、“克夫”之类的流言蜚语,她痛恨身边所有人,生生逼迫自己把大半生都活成了“魔鬼”。
我不知道阿满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化的,大概是我上中学的时候吧,她开始去赶庙会,有一次庙会回来恰好遇见我腹泻得很严重,于是语重心长地告诉我一个偏方,怕我搞不懂,还专门去给我找齐了草药。我喝了草药水,当天就重获新生。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对阿满心生好感,才舍得仔细去看她,虽然依旧健步如飞硬朗的样子,但头发斑驳,皮肤褶皱,尤其是眼角和额头,都皱出沟来了,身体也不听使唤地有些佝偻。
是啊!她的同龄人都当爷爷当奶奶了,孙儿孙女年纪如我一般大。
而阿满她,却孑然一身,曾经也孤独,但是仗着年轻,如今呢?孤独,且无法抗拒地、一年比一年衰老、衰弱、无依无靠。孤单依旧,但她却耗尽了倔强,无力再像年轻的时候那样咬牙强撑。最后一丝倔强,她给了方圆十里的寺庙,她在风烛残年把所有执念和孤独都托托付给佛,开始相信善念善果,开始和村里人说话,谈论家长里短哪怕倾听,开始隔三差五去子侄家坐坐,开始包里装着糖果,开始帮别人含饴弄孙。
每次回家,我总会去看阿满,给她买点肉、买点糖,或者给点零花钱。她总心疼我说我破费。
可是阿满,你不知道,我做再多,也无法冲淡我心中的愧疚,他们,对不起你,而我,是他们的子孙。
在村子最里,竹林掩映,那不是你的房子,却是你最后独居的地方。
你锁上院门,绕到房子后面,靠着墙坐在地上,静静地闭上眼睛,远远看去,你似乎只是睡着了,梦里……少不经事,阳光明媚。
阿满,再见!
若有天堂,必无欺骗,也无封建。
若有来生,愿遇良人,儿孙绕膝,一生美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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