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不长不短,足矣抹掉些记忆。
我承认,在我的记忆中,你的背影越来越少,甚至有些模糊。有时候,我刻意努力想像你的样子,撞见的都是那张灿烂的脸,那笑有些勉强,嘴角的胡茬扎得我想哭。
爸,你永远不会让我看到你流泪的样子。堂嫂说止痛药没什么用,没人的时候,叔疼得直咬牙,咯咯响。看到我回来,一个转身,满脸的阳光,从嘴角里挤出来三个字:回来啦。
是啊,回来啦!
可你在哪?
三年了,你在哪?
我一直努力地当好一个父亲,学你的样子,可我更想当个孩子。
堂嫂说家门口的杏熟了,抽空回来摘点带走。我没吭声,杏吃的不多,但论起味儿来,吃过我家那棵树的杏,别的树都可以死了。本来,那没有杏树,门口栽的是棵芙蓉树,北方芙蓉树少,在农村更少,春末夏初,粉红色的花冠惊艳全村,总会吸引一群大爷大妈在树下纳凉拉家常。后来,妈病了,那棵芙蓉树莫名地枯死了。爸嘴里嘟囔着怎么好好的就死了呢,边说边把枯树锯了。我说把根刨了吧,不然立在门口难看死了。爸没同意,爸说根留着。
第二年,妈的病缓和些,那树根里生了新芽,居然又长出来一棵小芙蓉树来,可惜,三年时光,妈病更重了,小芙蓉树也就死了。
爸利用那树根嫁接了一根杏树枝,据说是最新的品种。我觉得搞笑,这不科学,用芙蓉树根嫁接杏树?再说那是枯树根啊。
爸并没理会我,只顾干活。弄好了,爸似乎累了,直接坐在地上。他盯着嫁接好的树根说,门口这必须得有棵树,让我妈坐在炕上能看到。至于说杏树,我觉得仅是巧合罢了,前院的大爷恰好有多余的嫁接杏枝。
爸的执念很朴素,独自照顾了妈整整八年。他说,我忙,别分心,用不着惦记,他的身体硬实着呢。
我知道爸身体不好,但他能创造奇迹,八年,无法想像都经历了什么。一个冬天,他突然晕倒,磕破了头。在我的坚持下去医院检查了一番,有根脑血管已经堵了百分之九十,随时会危及生命。手术,他没拒绝。他不能死,我妈还在!这是他上手术台前对我说的话。做了手术第三天,他连喊带骂地逼着我送他回老家,他说我妈还没人照顾。我说堂嫂在,他说那不行。
我清楚地记得,回家的路上,爸的手术刀口还滴着血,我没捕捉到他的痛苦,只有急切的目光。一个小老头,能有多强大?
杏树长大了,每年黄杏挂满枝头,妈却走了。我想接爸到城里住。爸看着杏说每年他大孙子都能吃到杏,好吃!
我没再坚持,杏熟的时候我一定要带孩子回来。
我食言了,你走了三年,我三年没回去。听堂嫂说,邻居摘了点吃,多数都掉在地上烂了。我再没吃过那么好吃的杏,再也不喜欢吃杏了。
或许那棵杏树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
我甚至害怕走进那个院子,我想起过年时大红灯笼高高挂,整个院子霓虹闪烁;想起春天时桃红杏粉梨花白;想起秋天果香四溢,蜂蝶起舞;想起我每次推开院子大门都会冲着正房喊一声:爸,妈,我回来了!
院子里杂草丛生,夹杂着些小野花,倔强地迎风翘头。正房的门锁迹斑斑,戳在屋檐下的锄头木柄生了青苔,那些果树尚在,却孤独地看着自己的果实落在泥土上一点点烂掉。
我是个不孝子,这辈子,没当好儿子。记得小时候,看着爸爸的背影,总是自言自语,等我长大了给你们在城里买大房子住,穿好的,吃好的,到处去溜达。我现在长大了,除了索取,我做了什么呢?
呵呵,自嘲也是一种悔悟。
老房子越来越远,记忆却渐渐清晰,那棵杏树终是没像芙蓉树死去,我突然觉得他会一直站在院子门口等着我,或许,他放不下什么吧。
爸,别嫌弃儿子,来生,让我再试一次,万一,有了我,你和妈就享福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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