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寻见方芳的时候,她正倚在拐角的墙上吸烟。我并没有打扰她,径直坐在她对面的水泥台阶上盯着。我不吸烟,对烟也谈不上反感,反倒觉得女人吸烟的样子有点酷酷的坏,很是讨喜。
方芳的手指纤细而润白,很随意地弯曲,夹着细细的烟杆,一缕青烟从火星儿处缓缓升起,在她的眼前弥漫开来,她那粉粉的唇,如花瓣般透着甜美的艳遇一样迷人。
她点燃第三根的时候,我沉不住气,过去夺了她刚伸进嘴唇里的烟,在手里摆弄了几下说,这玩意能解毒吗?
说完我放在嘴里狠狠地吸了一口,烟什么味不记得了,整根烟都透着女人的香气。我傻傻地看了一眼方芳,自言自语地说了句是有毒。
方芳依然安静,默默地又抽出了一根烟,点燃它,并没有吸,只是看着火星儿努力地窜了几下,一朵白烟还没散尽,烟头再也没了反应。
我说回吧,总不能这样坐下去。
方芳看了看黑黑的烟头说算了,扫兴。
说完,方芳扭头就走。
我连忙追了上去:去哪?
方芳头都没回:去寺里抽个姻缘签。
我跟在她屁股后面走到静新寺。
很不巧,寺院大红门上贴着通知:维修中,本寺院暂不对外开放。
我笑了,签有什么好抽的,神仙忙不过来的,还不如我给你算算。
方芳打量了我一番,有些装模作样:你的话?女鬼都不信。
说完,她照着我的胸口就是一拳,那一拳很轻,却正好打在我胸口的刀疤上。
那个事差不多过去五年了吧,我还是个初涉社会的傻小子。一个人跑到城里来,出道就跟着凯哥混。他五十左右,做的也算不得大生意,垄断了整个岩州地桌烤串的啤酒供应。凯哥心不黑,送到摊主那儿都是市场价,但哪个摊主敢用别人家的啤酒,那家摊子还是关了的好。
我这个人实诚,身体还算壮实,练过几天散打,虽说没什么功力,唬唬人还是有模有样的。没过多久,我就成了凯哥的亲信,他喜欢DU钱,不方便多带人,只有我拎着包跟着,正好十方现金。我们私下都把一万块钱叫一方,那种帆布包,装十万,还瘪着。凯哥很自律,一个晚上输赢十方为止。
那个晚上金大肥差不多输了30方,有些红了眼。指着大家不让走,两个牌家知道他的底,没敢动地儿,凯哥差不多赢了15方,早过了他的底线,执意要走,两个人较了劲。凯哥示意我从包里掏出来五方扔在牌桌上。他说都是多年的兄弟,留个酒钱。说完拉着我扭头就走。
金大肥没挡。
我这个人从不多嘴,一路上都在想这个金大肥是个狠角色,能大大方方走出来,看来凯哥面子不薄。他带我去了一个地桌撸串。夏天的夜,地桌烤串生意太火了,啤酒成车成车的拉,凯哥赚了不少,让好多人红了眼。
那个地桌摊主老板并不认得我们,平时送酒都是外围小弟的事,根本用不着操心,不认识正常。
凯哥说这金大肥和他同门,当年都是一个大哥带出来的,只是生意不同,井水不犯河水,咱管酒,他管大货运输。这几年小煤矿关停,当地的大货生意基本上枯竭了,抽不着成,他的日子不好过。前几天还打电话说要分他点啤酒生意,拒绝了。凯哥说咱们都是做底层的小生意,自己的门一定要看住,否则你吃一口,他叨一口,早晚饿死。
我没敢接话,生怕哪句错了。方芳就是这时出现的,她来推销啤酒。一看她的牌子就不是我们的。我正想着凯哥会不会生气。没想到他却心平气和叫过来方芳,留下了一提啤酒。凯哥说生意不能做绝,如果人家的啤酒的确顺口,那就要考虑我们是不是要增加品牌的问题。生意嘛,大家都开心才是重点,光靠强买强卖是长不了的。
我一直以为在外面混,够狠就行。
啤酒还不错,喝着很爽。凯哥问方芳是替谁推销的酒。她说没谁,就是自己从代理那拿的货。
那个时候方芳一头短发,扎个小马尾,小花格衫,发白的牛仔裤,一双白色运动鞋,边缘裂痕似乎用胶粘过。
我心里合计着凯哥会不会发火,我们的地盘进了别人的酒,不砸场子也得掀桌子了。看着方芳纯净的脸,我心骤然绷得紧紧的。
凯哥并没有生气,只是淡淡地问啤酒推销得如何。方芳说太难了,只有这个摊有她的酒,别人根本不搭理她。
凯哥笑了笑说忙去吧。然后我们又叫了一提啤酒。
我问这摊的事怎么处理。凯哥摆了摆手说这女孩子怪不容易的,看年纪也就十七八岁,一定是家里有难处,不然正是上学的时候。让她卖吧,告诉兄弟不要为难这个摊主,公平竞争,客人爱喝谁的就喝谁的。
临走时,方芳还在,冲着我们点头示意,还招了招手,她笑的样子很好看。
后来我和凯哥晚上DU完钱,不论输赢都去那个烧烤摊。方芳都在,她特别勤快地给我们起酒,闲了还能坐下来聊几句。摊老板知道凯哥的来头,小心冀冀地服侍,凯哥告诉他正常做他的生意,不要泄露我们在这撸串喝酒的事儿。
一天,凯哥喝高了,说这个方芳和我倒是般配,不过,让我不要打歪心思,我们不合适,等他给我介绍个合适的。
那个晚上有些不巧,我和凯哥刚在摊子那坐下,金大肥带着几个兄弟来喝酒,和我们撞到了一起。金大肥借着酒劲说这的酒好像不是凯哥的吧。看来这生意谁都能做,正好他手下几个兄弟没饭吃呢。
凯哥并没有退让,只是平静地说谁能做啤酒生意他说了算。金大肥的脸憋得通红,但还是忍住了。江湖中事,无需再忍,也要再忍一忍。谁心里都清楚,真要控制不住,那是要见血的。所以能凭面子办的事,绝不凭刀子,当然,你不给我面子,我送你刀子。
金大肥觉得下不来台阶,正好方芳拎着啤酒从边上经过,他眼放光,这谁家妞,陪爷喝个酒。边说边上手去拉。
我想站起来,让凯哥摁住,我看了看方芳,强忍了一下。
摊老板过来赔笑,结果挨个大嘴巴子。
凯哥拿起瓶啤酒一口气干了,然后指着金大肥说欺负个小女孩子,过份了吧。
英雄救美啊,切。这可不是啤酒,你说了算。金大肥边说边用手在方芳脸上摸了一把。
既然大哥接招了,我还犹豫什么呢,上去就踢了金大肥一脚。
他们五个人,我和凯哥就两个。酒瓶子横飞,客人四下逃散。方芳被摊主拉了出去,她一阵阵尖叫着要冲过来帮忙,还是让摊主给抱住了。
狭路相逢,够狠才能赢。
挨了几酒瓶子,我的头上流着血,挡了视线,甚至看不清对方的状态。突然嘴里说着服气的金大肥挥舞着什么冲了过来,我没看清,刺在我的胸膛上。只是刚刺进一点时凯哥冲了过来推开了我,那玩意在我胸前豁开一道口子,挥舞着刺进了凯哥的肚子。
我擦了一下眼才看明白,那是把军刺,带血槽那种。其实刀扎进身体,只要不拔出来,血流出来的速度是很慢的,但带血槽的军刺不同,刀每面都有一个深槽沟,血会从这喷出来,根本止不住。
金大肥一看惹了祸,酒马上醒了,都没来得及拔军刺,连滚带爬地逃了。
方芳冲过来双手攥着刀刃堵着血流,哇哇地哭。
有打110的,有打120的。
凯哥一直在笑着,他说没事,算命的说他能活到八十,还有三十年,阎王爷不会记错的。
救护车到时,凯哥说摊子给人家砸了,给扔两方补偿一下。我连忙从包里掏出两捆递给方芳就跟着进了救护车。
虽说扎的地方是肚子,刀尖碰着了脾,失血过多,到了医院就来不急了。我只扎到了肋骨,划道口子,没进去,没伤到内脏,充其量是个外伤,没当多大事儿。
凯哥失血过多,休克状态有一会儿,然后突然醒了,临走时跟我交待了很多事,包括叮嘱我以后做点正当生意,他是人在江湖没有回头路,我不是,我还年轻。
凯哥死了。
凯哥下葬那天,方芳也来了,哭得一塌糊涂。我安慰了一番,她问我以后去哪。我说我准备离开一段,会回来看她的。
临走,我按着凯哥的意思,给手下十五六个兄弟每个人发了一笔钱。告诉大家,以后自谋生路吧,做些合法的事儿养家。
安顿好大家,我又去和方芳道个别,因为凯哥的事,让我们俩走得更近些。临走时,方芳突然来了一句:七哥,等你回来。
我心惊了一下,没敢回头,大踏步地走了。
我去缅甸了。
凯哥告诉我,他有个女儿,叫东玛,在缅甸。当年他陪大哥在缅甸做过一段赌石的生意,认识了一个当地的女孩子,他们有个女儿。孩子刚一岁多时,他和大哥设局赌石坑了一个老板的钱,没想到那人带着当地HSH来索要。他们急匆匆跑回了国内。过了几年那家伙死于非命,他才敢去缅甸看女儿,差不多每年都去一次。现在女儿都十九了,一直不肯跟他回国内,希望我把她接来。
我看到东玛时,她怯生生地问了句她爸爸呢。我心里一阵酸,谎言不知如何出口。东玛的妈妈说不用回答了,她都懂,否则也不会让个外人来看她们。我想带她们回来,只能分步实施,先和东玛结婚,然后到国内定居,再以近亲属的关系把东玛的母亲接过来。
东玛的妈妈很警觉,问我是不是真娶她,会不会对她好。我只好说这是假结婚,只是通过这方式让东玛跟我回到中国。东玛妈表示了抗拒。我说凯哥给她们母女留下了一笔钱,到国内日子过得会很好。
事情没有说通,那些日子,我滞留在缅甸。东玛人不错,算不上漂亮,皮肤略黑些,仅会简单的几句汉语。她说中国有句话叫长得漂亮的都是祸水,她这样刚刚好。看着她可爱的样子,我笑了。
一天天无所事事,她就陪着我到处逛逛。
我发现那里的农业生产率很低下,但农产品的品质不错,萌生了留下来的想法。我知道凯哥有个把兄弟是做水果批发商的,就和他联系一下如何进口水果的事。有钱大家赚,我们一拍即合,我在这边租地种反季水果,他在国内包销。
我留在缅甸了。
当时凯哥留下了一笔钱,给了我两成,逼着我必须接着。因为只有我生活地好,才有能力照顾他女儿。他说的对,虽说凯哥没指腹为婚,但在东玛有了依靠前,我有责任和义务。
我把我的钱通过地下QZ弄到了缅甸。东玛给我当翻译,我们租了好大一片地,有平地有山地,雇用当地人种起了水果。第一年不懂种植,收成不好,差点赔掉了底。东玛她妈问我什么时候娶她们家东玛,现在差不多当地所有人都知道东玛跟了我这个中国男人。我吱唔着不知如何是好,我们只是一起做生意,我真的没把她怎么样啊,天地可鉴。那一刻我想起了方芳。东玛搂着我的胳膊说七哥,娶了我吧。
我无法拒绝,月老出国铁定迷路,我就认了吧。东玛她妈笑了,拿出了一笔钱说本来就是给东玛存的,都是她爸每年给的。按中国的习俗是要有嫁妆的,现在拿去做生意吧。我说凯哥给她们留了一大笔钱在国内呢,她笑了笑说那都是我和东玛的。
我们用东玛妈存的这笔钱又做了起来,国内的西瓜下市了,我们的西瓜到了。人嘛,就是吃个新鲜感,我们的水果打开了销路,生意越来越好。
有一天东玛拿个榴莲要吃,我很烦气那味儿,躲得远远的。只是看着她吃得满脸的欢喜,突然想这在国内还是个新鲜玩意,小众,没几个人喜欢,说不定哪天就火了。我决定赌一把,包了一大片榴莲果园。又在边上种了好多,我把压箱底全弄了过来,还从别人那借了一笔钱。
我赢了。
那一年,我和东玛在缅甸正式办了婚礼。
我决定带她回国去祭奠一下凯哥。
我每年都会回来几次,有时候是为了生意,不一定会回到那个城市。这是头一次带东玛回来,去东哥的墓地时,我们遇见了方芳。
很巧,那天正好是东哥走的第五个年头的祭日。当时方芳正在石碑前摆着烟和酒。我蹲了下去拿过她的酒给凯哥倒上。方芳看着我,眼神一闪,然后瞬间暗了下去,她只是淡淡地说:你回来了。
我看着方芳的脸,憔悴好多,再也寻不回曾经那个年少女孩子的阳光模样。
东玛跪下给凯哥磕了头。我介绍这是凯哥的女儿,方芳看了一眼嗯了一声说她是不是要叫姐姐呢。
后来我们三个一起去吃饭。东玛似乎闻出什么味道,借个理由说四处转转,都好新奇啊。
只剩下我和方芳,对视地坐着有些尴尬。
方芳打破了沉默的空气,她问我去哪了,怎么一直没回来找她。
我说这五年我一直在缅甸陪着凯哥的女儿。我回来几次找过你,看见你和一个小男生走在一起,听过去的兄弟说你正在恋爱呢,我就没去打扰。
方芳苦笑了一下,是,我现在过得可好呢。说完没控制住泪,哭了。
这一幕正好让回来的东玛看见。
方芳说不打扰我们了吧,她先走了。说完,她拿起包就走了出去,走得很慢,很慢,脚步很坚定。
我看着东玛,有些不知所措。东玛说不要解释,快去追她,别出什么意外。
我寻见方芳的时候,她正倚在拐角的墙上吸烟。我并没有打扰她,径直坐在她对面的水泥台阶上盯着。我不吸烟,对烟也谈不上反感,反倒觉得女人吸烟的样子有点酷酷的坏,很是讨喜。
后来我们去了寺院。
我们从寺院回来时,一直沿着河边的人行道,方芳说五年了,这个城市一切如初。
我得话里有话,问她那个小男朋友呢?
她说怎么可能呢,那都是他一厢情愿罢了,早分了。她问我怎么样了,是不是快有孩子了,看东玛的肚子有点喜相。
我语塞,不知如何接话,只是冲着河水叹了口气。
她说谢谢当年肯为她出头,其实她并不是推销酒的,那摊子就是她家的。
我说那摊主是她父亲?看着不像啊。说完,突然觉得失言,连忙说对不起。
她笑了笑,那是她养父。自从她妈死了后, 一直是他照顾着她。她妈是KTV的陪酒女,有个晚上遇到一个出手阔绰的男人发生了一夜情,却不小心有了她。
我说那她父亲呢,后来哪去了?
她说虽然她妈是个陪酒女,但也是个烈女,她知道那个男人的身份后并没有告诉他,因为他是HSH,在江湖中大家都叫他一声凯哥。
我脑袋浑了,真想跳进河里洗一洗。
她说没什么,挺好,她误解他了,他是个真爷们儿。
我没说话,抬头看见了东玛正站在前面的栏杆处。
我说凯哥,不,咱爸在天之灵安排好的,我们三个在这遇见,注定的。
相互认吧,认不认也得认,这是事实。
方芳突然大笑了几声,然后又在我的胸口锤了一拳头,接着搂住东玛说,姐,姐夫,你们都比我大,以后别欺负我。
她们两个是姐妹,老天有时候真是个天才的作家。
送走方芳回酒店的路上,东玛对我说,七哥,咱家的钱应该有妹妹一半。
我说是。
她看着我,笑了,她说就我长那样,不配有爱情,和她将就过吧。
我盯着空中升起的小月牙儿,想起了凯哥身上那把带血的军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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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刀客之刀下流情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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