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昌黎曰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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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白驾鹤西去，不到半年，安史之乱被平定。只是万国来朝已不再，大好河山已满目苍夷，最重要的是，盛唐人那种生发自内心的豪气已随硝烟散尽。

山河破碎，藩镇割据，没有人再提不破楼兰终不还，安身立命尚且如此艰难，惶谈兼济天下？知其不可为，还自罢了。

这一沉寂，便是30年。

也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今日到我家。中国文化所孕育的士人精神，总会有人继承。一定会有自命非凡，舍我其谁的豪杰之士扛起大旗。

于是乎，自比孔子的李白没后三十年，自比孟子的韩愈登场了。你方唱罢我登场，莫嘲风月戏，莫笑人荒唐。

1

公元792年，德宗贞元八年，韩愈中进士，连续四年参加考试，终于得第。时年25。

有唐一朝，25岁中了百里挑一的进士，算厉害的了，毕竟像王维那种一炮就中状元的就一个。

要知道，厉害和天才，背后都是勤奋刻苦。

韩愈出身河南官宦之家，老爹韩仲卿是个文学爱好者，编了套曹植文集，在朝中混到中层的秘书郎，只是在韩愈还未明事理的三岁之年便去世了。韩愈便成了孤儿。

还好，他这个官宦之家属于大族，即他日后引以为傲并自称的郡望昌黎。唐朝重家族名望，对仕进、婚姻都有重大影响。

他爹去世后，韩愈由他的堂兄韩会抚养。韩会也是个文学能手，当时被称为贤人，因“文学才望”为当时的权臣宰相元载所青睐，提拔为起居舍人，就是记录皇帝日常言行的中上层高官。

然而，好景不长，元载栽跟头后，韩会受牵连，被贬到遥远的岭南韶州当刺史。韩愈时年12岁，跟随兄长去开元时期名相张九龄的老家韶州。

在这样一个环境成长的韩愈，都不需要任何的鼓励，只知道刻苦读书，七岁时读书言出成文，十三岁时下笔可写文章，显出聪慧的一面。

可是，用韩愈的偶像的话来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他感觉自己就是那个斯人。

这不，刚到韶州一年，兄长就病逝了。13岁的他，只能跟着嫂子郑氏送灵柩回河南老家，但雪上加霜的是，藩镇割据下的大唐，各地节度使不时作乱，走到一半刚好碰上了节度使叛乱，所以他们只能避乱暂居安徽的宣城。

在宣城待了六年，19岁的他去投奔族兄韩弇（yan），韩弇在朝中做殿中侍御史。到了长安才知道，韩弇奉命去平凉和吐蕃会盟去了，不在长安。在长安待了一段时间，等来的确是使盟团被劫、继而被害的噩耗。

没了投靠之人的韩愈，只能去投靠极力催促皇帝答应此次会盟的名将马遂，马遂也收留了他。为此，心生感激的韩愈写了篇《猫相乳》的文章来表达感恩之情。

2

韩愈作为唐宋八大家之首，散文成就远远高于诗歌成就，他也是唐朝古文运动的中坚与巅峰。但发起古文运动的人并不是他，而是独孤及，独孤及之后是他的弟子梁肃，梁肃是韩愈在长安行文效法的人物。

在古文运动先驱的影响下，年轻的韩愈开始写文章怼人。

面对当时的谏官阳城只想明哲保身，与世俯仰，韩愈看不惯，写下《争臣论》，表达士人不敢独善其身，而必以兼济天下也。孜孜矻矻，死而后已的传统精神，明晰其君子居其位，则思死其官；未得位，则思修其辞以明其道的为人主张。

有位，则应在其位，谋其政，暂时没有位，则应该好好修炼自己，吸收孔孟之道，以便得位的时候，传道。士人精神，不过如此。

可世风沉沦，士道不显，韩愈要做特立独行的一个，在《伯夷颂》中他大声疾呼，士之特立独行，适于义而已，不顾人之是非：皆豪杰之士，信道笃而自知明者也。只要是合于道的，虽天下非之，吾亦往。

3

在韩愈第四次参加进士考试的当年，刚好梁肃作为协助人员参与评卷，便向时任宰相陆贽推荐了韩愈。韩愈登第了，而一见相知的好友孟郊却没登第。此时孟郊已经42岁，虽结识韦应物、陆羽等诗人，享有诗名，却依然贫困。

时年20岁的柳宗元被选为乡贡，取得参加进士科考试的资格。

中进士之后是待选，只有参加吏部的铨选才能授予官职，而这铨选只有进士和待选的官员才能参加，难度更是百里挑一。次年参加的博学鸿词科，没中，同年登第的朋友李观却中了，被授予太子校书郎的美职。

这年的进士考试，孟郊又没中。而初次参考的柳宗元则中了，21岁。

在长安游学了三年的刘禹锡也同榜登第，同年还考过了博学鸿词科，时年22岁。

没考过吏部的铨选，嫂子又去世了，韩愈返回河南老家为嫂子守丧五个月，尽己孝心。

同样守丧的还有柳宗元，刚考中进士，他老爹便去世了，依礼回家守丧三年。

韩愈守丧之后，又到长安参加铨选，还是不中。一年一次，连考三年都不中。韩愈感觉不是自己才能不行，而是猫腻太多。

于是，心怀不满与愤懑的他便直接向当时的宰相上书。写了一封之后，石沉大海，过了十九天，又写了一封《后十九日复上宰相书》。然而，还是杳无音讯，二十九天之后，不死心的他再一次写了一封《后廿九日复上宰相书》，从上一份的表达自己危急的境地到第三封斗胆渎冒威尊，他说：

愈之待命，四十馀日矣。书再上，而志不得通。足三及门，而阍人辞焉。惟其昏愚，不知逃遁，故复有周公之说焉。

阁下其亦察之。古之士三月不仕则相吊，故出疆必载质。然所以重于自进者，以其于周不可则去之鲁，于鲁不可则去之齐，于齐不可则去之宋，之郑，之秦，之楚也。今天下一君，四海一国，舍乎此则夷狄矣，去父母之邦矣。

故士之行道者，不得于朝，则山林而已矣。山林者，士之所独善自养，而不忧天下者之所能安也。如有忧天下之心，则不能矣。故愈每自进而不知愧焉，书亟上，足数及门，而不知止焉。

一腔愤言呐。我韩愈等了40多天，你看都不看，也不回信息，想怎样！

要不是现在天下一统，只能货与你这一个帝王家，哥早就战向国的先辈们学习了。

要不是我心怀天下，你以为我很想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给你上书谋官职吗？

年轻的韩愈就是有年轻人的样。只不过，还是没有任何回响。吏部铨选三次没上，上书宰相三次没回音，他死心了。宰相不识货，只能另辟蹊径了。是年，韩愈离开长安。

4

离开长安到洛阳，路过秦末田横的墓，写了篇《祭田横墓文》，感慨昔日贤士田横得五百死士追随，而自己三番铨选，三番上书都不被赏识，高居上位的人真是令他感到失望。

失望的韩愈离开的时候，守丧期满的柳宗元回来了，被派到秘书省任校书郎。

刘禹锡在这一年通过了吏部的铨选考试，被授予太子校书郎的官职。

不得不说，人和人，最不能比的就是，际遇。

次年，韩愈为宣武节度使董晋赏识，到汴州入其幕府，做了他手下的一个观察推官。

而背负老母嘱托的好友孟郊，第三次奉母命进京参加考试，行前写下了有别于他怪诞诗风的《游子吟》。这一年，孟郊终于登第，高兴之余写下了他那首为时人所鄙的《登科后》：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中第之后的孟郊，回家告母之后，就去找韩愈了。还介绍张籍给韩愈。这时，李翱也跟韩愈学习古文，一起壮大独孤及等人发起的古文运动，强调文以载道的运动思想。

幕府推官的工作不是很忙，闲适自得，从韩愈写给张籍的《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一诗中可见一斑。

箧中有馀衣，盎中有馀粮。闭门读书史，窗户忽已凉。

而此前则是

别离未为久，辛苦多所经。对食每不饱，共言无卷听。

有饭吃，有衣穿，有书读，对于从小就遭遇太多不幸的韩愈来说，很知足了。

然而，个人的生活还是被时势所左右。公元799年，知遇恩人董晋病逝，为表知遇之恩，韩愈负责将恩人送回原籍洛阳下葬。天佑感恩之人，韩愈离开汴州几日，宣武军便发生了兵变，一众官员被杀，韩愈躲过此劫。

护送恩人灵柩到洛阳后，有家累三十口的韩愈，不得不找份工作，所以，当年秋天便入爱好文章、礼敬文士的徐、泗、濠三州节度使张建封的幕府，再任观察推官。

可韩愈运气就是不好，入幕还未满一年，张建封就病逝了。张建封死前上疏皇帝派人接替自己，可没等到那人来，张建封就断气了。部下就拥立他的儿子张愔为节度使。

德宗当然不答应，便派宰相杜佑（杜牧的爷爷）去讨伐，杜佑召刚守完丧的刘禹锡为掌书记，带领军队去讨伐，没打赢。朝廷没办法，在当时的形势下，只得承认张愔的地位。

韩愈没了依靠，他只得再去长安参加吏部铨选，和奉母命的孟郊一起。

第四次，韩愈终于考上了，被派去国子监当四门博士，教高官显贵的孩子们去了。

当了两年的教授，韩愈晋升为专门监察官吏、纠核不法的监察御史。一同晋升的还有刘禹锡和柳宗元，三人都当了监察御史。既是同事，也是好友，关系自是不一般。

那年，关中地区大旱，而京城的省委书记李实却一点不诚实，隐瞒实情，谎报粮食丰收。在其位谋其政的韩愈在愤怒之下上了篇《论天旱人饥状》，向皇帝报告真实的情况，以为可以正皇帝耳目，不料却被人给阴了，被贬到广东连州阳山县任县令。

公元804年三月，韩愈到阳山县任职。37岁的他，好像已经习惯了人生中的所有不顺，也明白很多事是自己不能改变的。但知其不可为而为之，这种士人本色，他韩愈从未变过。

因为，他始终相信，自己是一匹千里马，虽暂时辱于奴隶人之手，蜷缩槽枥之间，但千里日行，唯他不能！

伯乐，一定会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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