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回乡印象以本人春节期间的见闻为主,记录地级市(Y市)、县城(H县)、乡镇(G镇)三级不同行政区域的互联网现状,这是第3篇。
G镇是一个典型的南方山区小镇书接上回,话说在H县呆了一天之后,阿嵘便开车带我一起回到了G镇。G镇是阿嵘的家乡,也是我的第二故乡,小时候因为父亲工作关系曾经在G镇生活了6年之久。这次也算是我重回故乡之旅。本篇回乡见闻,来自我在G镇的两天见闻,以及春节后对阿嵘、春哥、阿甫、大栋、大刘等几位好友的电话语音聊天。在此特别致谢几位好友!
G镇的简单资料:G镇距县城35公里,是H县第二大乡镇,曾有“小小H县,大大G街”的说法。官方数据显示,G镇面积近200平方公里,人口3.65万人,下辖13个村;2015年全镇完成生产总值2.3亿元,人均生产总值6000元。当然GDP不能代表真实的收入状况,后面会顺带讲到这方面的原因。
在村里,房子反映着主人的财富状况(学长作品)村里房子越盖越高,学生越来越少
阿嵘家所在的村子是进入G镇的必经之地,车子停下时,我不由得发出一阵惊叹,这房子盖得太华丽了。阿嵘家房子占地至少200平方米,上下三层,里边的装修也很漂亮,毫无当年的老式农村记忆。
坐在楼上欧式装修的客厅里,我问阿嵘,你们家装修这么好以前农具放在哪里?阿嵘哈哈一笑,说自己也不常回来,不知道还有没有呢。他补充说自己家的房子不算什么,村里其他人家的才叫豪华。
走走看看,的确如此,有些人家的楼房盖到四层,形如豪华别墅。当然村子里也并非全部是新楼房,时不时有一两幛平房掺杂其中。据介绍,他们要么是父母跟着子女在外地定居,很难得回来没有必要盖新房;要么就是家庭困难,即便是新农村建设有一两万元补贴也没有能力盖新房。村里人的贫富差距一目了然,在房子上就表现得非常明显。
我和阿嵘在G镇从小学同班到初中,一共同班了4年。巧合的是,他的父亲当年正好是我们小学的班主任老师(下简称老师),因此见面格外亲切。师母也非常热情,听我们说起他们家的房子就感慨良多。她说自己家盖得比较早,最开始只有三万元积蓄,然后老师和嵘哥在家的弟弟两个人的工资一点点投入,才慢慢一层层盖起来。现在她有点后悔,觉得当初不应该跟风攀比盖三层,既多花钱搞卫生还辛苦,其实两层就够用。
河道环境改善美化了不少(学长作品)老师前两年退休,离开了自己服务几十年的村小。说到村小,他有两个感受:一是学校的教学条件越来越好,教室已经翻建过三次,操场也从泥地整修为地砖或水泥地,不用再像我们从前那样站在泥地里做操跑步打篮球。二是学生越来越少,老师的教学压力比原来轻松了一些;村小原来最多时达到300个学生,但现在才150个左右,一个年级只有一个班,每个班20几个人。
老师说,其实不止是村里的小学这样,甚至连G镇教学条件和质量最好的中心小学也出现了生源下跌的现象。前几年,G镇中心小学的学生还有一千二三百人,现在已经降到一千以内,只有九百多学生。
谈到学生减少的原因,除了当下过了生源高峰期之外,老师和阿嵘都认为是越来越多的孩子跟着外出打工经商的父母在外地上学,导致G镇本地生源流失较多。同时老师也承认,村小的生源有一部分流向了中心小学,因为家长觉得那边的教学质量更好一些,宁可舍近求远。
如老师所言,村小已经大变模样外出人口高达75%,留守儿童问题突出
由于本地缺少容纳足够就业人数的产业基础,大批的G镇人只好外出求发展。据在H县某机关上班的学长大栋透露,之前官方组织的调查显示,H县适龄劳动人口中有75%在外地打工或经商。他表示G镇的比例也应该与此相仿。按这个比例和2015年中国适龄劳动人口占比66%计算,G镇有1.8万人在外地打工或经商,这相当于差不多一半G镇人长年漂泊在外。
这样一来,官方统计的G镇人均GDP在计算上就存在着一定偏差,因为把外出务工经商人员也统计在内导致基数扩大了一倍。G镇的真实人均GDP应该达到了1.2万元,与越南的经济水平基本相当。
以G镇为代表的中国乡镇人口大批涌进城市,促进了中国城镇化的进程,这正与相关统计数据吻合。国家统计局发布的《2017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显示,2017年末大陆总人口139008万人,其中城镇常住人口81347万人,常住人口城镇化率同比提高1.17个百分点达到了58.52%。
值得注意的是,2017年户籍人口城镇化率只有42.35%,也就是说,全国有约2.25亿人住在城镇却没有城镇户籍,其中就包括1.8万G镇外出人员。没有当地户籍,给这些人带来就业、医疗、教育的诸多问题。
其中最现实的就是子女的教育问题。事实上,外出人员能把孩子带在身边上学的还是少数,留守儿童的问题在G镇仍然非常突出。外地打工经商的人数众多,以致很多村子成为空心村,平时只有老人小孩在家。综合大家的看法估计,G镇留守儿童的比例很可能接近50%,而且越是偏僻的村子比例越高。由此引发的留守儿童的家庭教育和身心成长问题,不容忽视。
曾经在G镇当过老师的敏哥(就是H县印象中的那位)分析认为,留守儿童比例偏高的原因主要是两个方面:1、家长在外因工作时间或不稳定等诸多原因,没办法照顾孩子,只好送回G镇请年迈的父母或亲戚帮忙照顾;2、家长有能力带孩子,但外地入学困难(打工学校少或没有、公立学校对家长社保等限制条件多难以达到、私立学校学费无力承担),孩子达到学龄后被迫回G镇老家上学,比如他弟弟的孩子就是因为找不到合适的学校才返乡读书。
短期内这两个方面都很难解决,意味着G镇留守儿童的问题还要继续长期存在下去。稍感欣慰的是,大栋说随着近年本地工业、乡村旅游、种植业等产业的发展,也出现外出人员回流创业或者务工的倾向。
G镇的秀美山村一角,左为农家乐小楼商业设施基本齐全,旅游业尚在培育阶段
住在镇里的同学阿甫得知我们回去了,便热情地邀请去他家做客。由于路程有近三公里,阿嵘决定开车前往。不过一进入G镇我们就后悔了,镇上唯一的主要道路堵得严严实实。车子比较多只是一方面,最主要的是这条街道本身就是商业区,两边的店面多有向外搭建临时摊位,导致很多地方两车相会都困难。
阿甫解释说,平时路虽不宽但路况还好,阿嵘的弟弟到七八公里外的另一个村小上班就天天从此开车路过。只是春节外地打工的很多人开车回家,加上周边村子里的村民上街办年货,就常常把街上堵成一锅粥。
G镇上的商业基础设施比较齐全趁着堵车,我顺便四处观察。老街还有一些当年依稀的影子,但临街很多新门面已经陌生得认不出来了。整体而言,镇上的商业设施比较齐全,超市、家俱店、服装店、水果店、手机店等一应俱全,就是东西卖得比较贵一些。
G镇的物价贵到让浙江做生意见过大世面的春哥都吃惊不已。他边比划着边说,这么点大的一箱苹果在外面也就三十五、四十块钱的样子,G镇居然卖到六十元。其他如烟酒、坚果等商品,也比县城的价格要高一些。不过既然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家,也不愿再折腾数十公里去县城,春哥还是如数置办齐了年货和礼品。这也是商家最开心的时刻,阿甫说商家们一年中其他时间都在保本经营,都指望着春节期间赚钱。
旅游业是G镇近年来重点扶持的战略产业,主打产品包括红色旅游和乡村旅游,现已经晋升为4A级风景区。作为革命老区,G镇有着很多独特的红色旅游资源,革命遗迹和名人故居都保存较好。为了改善旅游环境,H县和G镇花大力气整治了交通和河道建设。从县城到G镇的公路可能是H县最好的,达到二级标准。
秀美乡村的梯田风景(学长作品)乡村游是G镇的另一张旅游名片,新近几年才陆续开发的自然景点资源,也是带动村民致富的较好方式。午饭后,阿甫带我们浏览新开发的秀美乡村景点。这是在一个小山村的基础上实施整体开发出来的,有梯田、有泉水、有森林。除了规模较小、交通不是很好外,景色方面倒是没有什么可挑剔的,空气清新、水质出众,其梯田特色也比较显著。G镇政府还借鉴最美乡村婺源的经验,集中组织村民成片种植油菜,并举办油菜花旅游节以扩大知名度。
整体而言,G镇的旅游业尚处于起步阶段,基本以农家乐短期休闲游为主,顺带卖点茶树油、葛根粉等特色农产品。目前的创收能力还比较有限,专业化水平、接待能力以及配套基础设施等均有待于进一步提升。
OPPO的大幅墙体广告刷进了村里宽带普及率高,VO华为手机占主流
智能手机在G镇的普及率已经非常高,与城市并无二致。只有一部分老年人还在用功能机,但比例越来越低。老师也终于在退休后把功能机换成智能手机,但对于他来说,最主要的还是电话功能,其次用得最多的就是通过微信和在深圳的阿嵘一家人视频通话。
宽带和水、电一样成为G镇的公共基础性服务,在秀美乡村的途中,我就看到了运营商在村子里贴的宽带开通标识。由于当地流量套餐并不便宜,因此在家里单位用WIFI,出门用流量,成为大多数人的选择。以前人们装宽带是给电脑上网用,现在装宽带则为了给手机使,需求的井喷让用户群体扩大了很多。
运营商宽带广告打进到小山村里当地运营商推出的捆绑政策,促进了宽带和智能手机的普及。春哥说他们村不少人就是冲着送智能手机的优惠装上了宽带,一年才五百多块钱很是实惠,宽带也几乎普及到家家户户。很难说是手机带动了宽带的普及,还是宽带推广带动手机的普及,总之宽带和手机成互补商品。
手机市场方面,整体上多以一两千元的中低手机为主,三千元左右的中端手机为辅。VIVO、OPPO已经成为本地的主要品牌,蓝绿色店招在G镇甚是显眼,它们的广告甚至刷到各个村里。看来,VO兄弟在乡镇一级市场渠道铺设的努力没有白费,确实收到了丰厚回报。其次则是华为,外观稳重、品质可靠的特点让它受到了很多中年用户的欢迎。
小米在前两年还比较火,但如今地位已经落到了后面。不止一个人提到了早年小米手机发热的口碑后遗症,此外线下渠道薄弱也是较大的短板,这两点可能是小米在县乡市场落后的主要原因。此外联想、酷派等老品牌,在G镇低端机市场也还有一定的销量。
相比之下,购买苹果、三星的人很少。阿甫说,在G镇人看来苹果是高档品牌,除非是那些有钱老板或喜欢追赶潮流的年轻人才会去购买。我甚至隐隐感觉到,阿甫未必不具备苹果手机的消费能力,而是他想换苹果手机的话,似乎非常在意身边人的看法,以免被人孤立。
有历史沉淀感的老街(学长作品)移动支付、网购兴起,支付宝比较陌生
移动支付方面,G镇显然比不上县城,但也开始随着微信红包的普及而逐渐兴起。青壮年大多外出,G镇常住人口老龄化比较严重,他们中很多人还不会使用微信支付,或者还不太敢接受移动支付。相对来说,店铺接受移动支付比较积极,但基本只支持微信支付。
阿甫和大栋思想都比较活跃,通常习惯用微信支付,但平时出门还是会带着钱包,毕竟很多摊贩和少数店主是老人。因为用不了支付宝,春哥抱怨G镇同乡的思想不够开放。实际上不是G镇的人不开放,而是支付宝的安装学习成本相对较高,需要完成下载APP、注册验证账号、绑定银行卡等一系列操作,远不如微信绑定银行卡来得简便。
基于移动互联网的普及和物流体系下沉,不少人开始从网上购买商品。我问阿甫感觉网购方便不?他说方便,四通一达和顺丰的快递网点都已覆盖到镇上,淘宝、天猫上的大部分商家都支持发货到G镇。只是送货的时效较慢,一般送达时间至少四五天,有时可能还要慢。此外,除了个别人口集中的村子,大部分的网购商品需要自己到镇上快递网点或代收点自取。不过,能够网购到镇上买不了的心宜商品,大家已经比较满意了。
大家几乎都只用淘宝,其他如京东、拼多多都没有什么市场份额。相比拼多多,我觉得京东的物流优势更能解决G镇人的痛点,帮助它开拓乡镇市场。意外的是美团已在G镇开通服务,点个外卖小吃之类的平时倒也方便。
今年春节红包活动比较冷清,参加的人不多,阿甫、大栋普遍反应甚至还不如往年有热度。玩法复杂、投入时间过多,可能是让不少人对春节红包不再感冒的原因。这与Y市、H县重在娱乐参与的较高热情度,形成了比较鲜明的对比。
春晚的收视情况倒不出意外,G镇整体比较高。受访的几位同学都称跟着家人团聚而一起看了春晚,但普遍拒绝以普通话评价今年春晚节目的质量。尽管春晚收视率还不错,但在G镇电视的整体收视率已呈现出大幅下降的态势。智能手机和宽带的普及,让人们的日常娱乐活动有了更丰富的选择。成年人和小孩都日益远离电视而亲近手机,老年人则成为电视节目的主要受众。看来,农村市场作为电视节目的最后一块根据地,可能也将很快失守。
村头的县城商品房广告,主打人生进阶激励诉求家乡只是游子们每年回去一次的“睡城”
在G镇两天,我并没有能够见过太多同学。这与回去比较突然有一定关系,但实际上同学中留在G镇的人已经很少了。
大多数同学,一部分人早早外出求发展,还有一部分通过各种途径来到县城工作落户。即使外出务工或经商后回到家乡,很多人都首选在县城安家置业,毕竟县城的商业设施、教育、医疗条件和就业机会都好于G镇。像上一篇H县中的大刘,就是从G镇出去后在县城安家,我打听G镇情况时他表示近年来很少回去实在不知情。精明的开发商从中嗅到了巨大的商机,县城商品房广告刷进了村子里,甚至还会开动高音喇叭宣传车在镇上和附近村子里进行巡游。
当问及感觉G镇有哪些地方不方便时,大家的回答很有意思。在G镇生活的同学如阿甫、大栋,都把交通不方便、医疗教育资源质量欠佳、生活娱乐不丰富等一一列了出来。而已迁至县城的同学,却顶多是抱怨没有公交和滴滴,其他都觉得还不错。经商的春哥则对于本地职能部门的服务效率低下颇有微词,原本他打算回去投资山庄发展旅游业,结果满腔热情被浇了个透心凉。
游子从这里回到家乡,也从这再次走出去或许阿嵘的话,代表了外出打拼的1.8万G镇人的共同心声。他说,比起外面来G镇的不方便肯定是有的,但是回家之前就有心理准备降低了预期;反正在G镇又住不了几天,即使不方便又能有多大点关系呢。
时代在急剧变化,家乡也在慢慢进步,但我们与家乡的关系却渐渐疏远了。但对于阿嵘这些在外的游子来说,G镇就像北京的天通苑、回龙观等睡城一样,只是每年春节才回去睡一次而已。维系他们坚持每年往返的动力,则是仍留在家乡生活的亲人。而这可能是传统文化在移动互联网时代少有的传承因素了。
【作者介绍:蚂蚁虫,科技评论人,专栏作者。微信公众号:蚂蚁虫(miniant-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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