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
刚刚过去的戊戌狗年春节,是我成为一个游子之后,候鸟一般归乡过年的第八个年头了——四年求学生活,四年打工生活。
然而,这样把这几个年头数落之后,仍然稍觉尴尬的是,四年求学时光并不像是求学,更像是坠入万花筒,这筒儿还没底儿。一直坠到了2013年,硬着陆。
更觉尴尬的是,打工生活也不像打工,自从和女友分手之后,就变得任性起来,经常说走就走了。即使我坚持认为一个人的改变最好是由内而外,也不得不承认的是,我可能是被改变的那一个——被别人的观点,被这个嘈杂的世界,被这个价值观冲突的时代。
我发生着改变,我们的家乡当然也发生着变化,这些字的重点不是我的改变,我想说说我们的家乡。
建国以来发生的社会变化,从线性改变逐渐呈现出指数级的裂变。与人有关的一切都裹挟在这个滚滚向前的时代洪流中,家乡过春节的一些画面也难以幸免地被改变,就像我被改变一样,无能为力也难说进退。
赶集
腊月二十八我回家,一出车站就被车站广场和京福大街上几乎水泄不通的车水马龙震惊了。车站旁边有几个商场,可以想象的是,此时整个县城一定迎来了一场消费盛宴。
十里八乡的老乡们有了汽车之后,村镇大集已经满足不了蓬勃发展的消费力了。于是,我们都会在年根的时候扎堆进城逛街,置办年货。
小时候过年,爸妈那一代人还是习惯去赶大集,年根的时候总有应时应景的年货上新,鸡鸭鱼肉和春联碗筷什么的。
我这样的年轻人如今已经并不十分在意在哪里买东西,赶集这种消费形式,会不会有一天完全作古呢?毕竟只吃好的已经无法满足我们想要的年味儿,更需要日常鲜见甚至反季节的食物才能显得这个节日有滋味儿。
走亲戚
当然,交通方式的改变不仅仅改变了消费习惯,也改变了“走亲戚”的方式。当我回到家的时候,哥哥已经把家里大多数的亲戚送完了节礼,算起来就是一辆车耗费上一天的奔波罢了。
这事儿放在十几年前,骑上自行车一天也只能走两家,不在亲戚家吃顿午饭都来不及回家,而现在却不过是一脚油门的功夫。
而且现在收礼的亲戚也不用待qie,抽个时间的一次大聚餐解决了所有的重逢,热闹也省时,更有人家宁愿去城里饭店摆两桌酒席,图个时髦,还省心省力。
表兄弟姐妹之间相互走动,有来有回,倒换几轮之后,不过相当于孝敬了自家父母,但是也可以图个节日喜庆,一送一回,感情不就这么联络起来了嘛。
中国的人情社会,还是更多地体现在乡村里,于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经常变得微妙,而成为了家长里短的话柄。相对来说,城市的关系基础更多的是平等的规则吧,灯火再辉煌,也少了那么点儿年味儿。
食物
过去,从小年那天开始一直到除夕夜,每天都有事情做。
俗话说:二十三,糖瓜粘;二十四,扫房子;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去买肉;二十七,宰只鸡;二十八,把面发;二十九,蒸馒头
对于我们来说,洗澡和扫房子尤其隆重,从人到房子,从小件东西到大家伙事儿,挨个擦一遍,洗一遍,大有辞旧迎新的意味,忙也忙得不亦乐乎。
现在,生活方便了,临近年根儿的大多时间都在做饭,三锅包子,两锅馒头,一锅豆馅和年糕,再炖上一锅大肉和排骨,有的人家还会蒸上几碗扣肉或者猪蹄。
而那些除去吃食以外的活动,因为工作忙,慢慢也就不再显得隆重,比如祭灶、扫房子这些仪式反而只会显得麻烦,不如图个省时省心省力。年味儿毕竟需用心力营造。
说到吃的,不像以前食物短缺的年代,那些日常早已司空见惯的食物,到了过年也不过是数量变多了,以前的挑战是怎么吃,现在的挑战是怎么消化。
这种进步未必是好事,因为欲望带着“三高”总是紧随其后。当节日的内容变得庸常,自然也没有了该有的年味儿了。
对联
过去,村里有老爷子会写毛笔字,对联都是买了红纸,请人用手写,后来换成了红纸黑子,简单大方,熬上一勺面糊糊足够两家人用的。
现在一对红纸金字的吊钱,就已经十几块了,透明胶带虽然花点儿钱,却更加省时省心省力。
书法式微,可见一斑。
消费毕竟是拉动GDP的一驾马车,精明的商人对提高消费,打着一手好算盘。经济性和经济化完全是两个概念,一涉及钱的问题,口头语便是:“大过年的,……”。
游戏
过去,大年三十熬一宿,这句话是孩子们贪玩儿不睡觉的“尚方宝剑”,男孩子们凑在一起放鞭炮,烤地瓜,甚至用蜡烛做两个小灯笼也能跑一宿。
八十年代末的一波婴儿潮,让我们的童年过得很精彩。现在,我们长大了,体力游戏简化成了手指游戏,打扑克也慢慢加上了赌注。大年三十儿看春晚,成了牌桌和手机之外唯一的消遣。
待亲
过去的年夜饭和待亲午饭,都必然是炒上一大桌子菜,尤其是反季蔬菜几乎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大快朵颐。
而现在,我发现火锅是一个伟大的发明,甚至年夜饭也简化成了火锅,不失美味又气氛融洽,主要是省时省心省力。
所谓的年味儿,再也无法从食物当中表达出来,团聚似乎成了唯一的年味儿,陪伴也成了唯一的目的。
大年初一
大年初一的年味最浓,但是,虽然鞭炮越来越大,越来越响,年俗却越来越淡化了,繁文缛节逐渐成了老人们的回忆。
比如,过去,男孩子们学会拜年是相当成熟的表现;现在,还要求拜年的,早已被视作冥顽不灵。
过去,挨家挨户拜年是一个大任务,也是个体力活;现在,队尾还没进屋,只听得一句“来到就是年!年已经跑了!”然后后队就变成前队,便开始往外走了。
过去,一些老辈儿人家都会给“天地君亲师”上大供,馒头水果摆上一案桌,一宿的香火都不能断。现在,“初一饺子初二面,初五迎财神”之类的规矩和禁忌已经在我们这两代人交接之时,变得模糊。
弃之,不过是时间问题,那个时候过年还剩下什么呢,大概最热闹的就是网络和电视上的营销狂欢吧。
娱乐
以前,我们村子里安安静静的大街上,逢年过节总有秧歌队,吹吹打打,欢天喜地地热闹整个冬天。
一声唢呐听得人心里一个激灵,一个动作惹得众人开怀大笑,表演这份热闹的很开心,看这份热闹的更开心。
现在路修得好了,广场修得多了,土里土气的秧歌高跷却没有人会了,时髦又热烈的广场舞在夜间盛行起来,过年却大多消踪灭迹了,乡亲们更愿意打麻将消遣,腰酸颈痛虽然难免,也的确是最合事宜又省时省心省力的娱乐方式。
时代总是要推陈出新的,这些更迭就是时代的痕迹,无须缅怀,只是但愿不要换回一片空虚无。
孩子
过去的孩子们,只在过年才能光明正大的拥有一个玩具,或是手枪,或是四驱赛车。这些宝贝我们可以玩上几个月,于是,过年对我们来说真的是一年一度。再换上昂贵的新年衣服,又充满了辞旧迎新的味道。尤其是限量的烟花只有元宵节才可以燃放,更是望眼欲穿。
现在的孩子们,玩具唾手可得,烟花几乎无限供应,新衣服张手便来,再好的东西也很难维持一个月的兴致了。对他们来说,看起来一年一度的过年只不过是娱乐童年的一个小小高潮。
我想,这一方面是好事,因为富养的孩子更加自信;另一方面又不是好事,衣来伸手的习惯容易让人务虚不务实。
我们
以我的感受来看,我们村子里外出打工的年轻人并不是特别多,家庭团圆的还是占多数。但即使是在家里谋生,也都是一样的按时打卡上下班。
这与“春播夏种秋收冬藏”的生活方式相差甚远,而诞生于农耕时代的春节正好是大家闲赋在家的冬天。
现在我们已经摒弃了一年一轮回的生活方式,却用短暂的假期仍然准时庆祝春节,似乎显得更加繁文缛节了,细细数来数去,竟然忙碌了一整年,却只觉得生活压力迅速变大了,节日兴致早已消耗殆尽。
这个难得休息的日子里,过年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小小的长假期罢了。
所以,年味儿确实变淡了。
春节
但是,“浓淡”毕竟是一个相对的词汇。相对于这一代的孩子们来说,年味儿似乎就应该这样,它或许变了,却没有变淡。
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声称的“年味儿”其实是一种回忆,淡去的不是春节气氛,而是对于苍白的回忆的缅怀。
这是经济和科技发展的副产物,也是时代变迁的必然,更是我们为人处世的习惯使然。
只不过,我觉得节日应该保有或者创造一些好的传统和仪式感,尤其当省时省心省力很容易做到的时候,更显的珍贵。从而让一年一度的节日给我们的生活,一些明显的节奏感和意义感。
我无意于表达对过去的怀念,更不敢批判现在的过年形式。实际上,只要我们一直身处那些乡俗与人情之中,不管走多远,那个乡土社会就永远是我们的根基。
我愿意像水一样,与任何文化形式都相融于无形,适应到进退自如。我既不认为城市留不下,更不认为家乡回不去,只是我们没有像“水”一样与万物相融的性质。
让我们拥有更好的春节吧。
P.S.
望月尘 | Yann:
有时胡言曾经,有时乱语现在
千万不要信我,有思考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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