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叹着春节年味变淡的同时,发现春节归来的乡村文艺青年开始叹息回乡过年没那么愉快的日常。
那些传统乡村与城市规则的硬碰撞,我何不也是也历历在目。
小时候,一切都还很简单。
我家是在湘鄂赣交界处的一座大山腰。不说山清水秀,也还物产丰富,野兔之类的现在也还不时能抓到。多少年前还是靠山吃山的年代,以至于让不少先人,在这里停下了流浪的脚步,才有了现在也还比较兴旺的人气。
小时候,这里的人们大多以田为生。山里难得有几块平地,稻田大多都是在坡上,形成一块块的梯田,长而窄,中间略宽,刚好耕田的牛到一头可以翻个身。
找不回的那一片乡情故土而稻田的边上,还被种上了我们叫“饭豆子”的一种主食,可以用来跟米饭一起煮,味道特别香,也算是地尽其用了。有水源的,基本都用来做稻田了,而旁边略干燥,又还比较肥沃的,就是菜地。茄子辣椒,番薯什么的,反正可以保证餐桌上自给自足。于是,经常,男性就在田地里做体力活,而女性就在菜地里忙活,临近午饭,采摘了新鲜的蔬菜回家做饭。这可能就是我印象里最典型的男耕女织的画面了。
由于地型的原因,我们那里水稻就种一季,因此农忙时间一般集中在端午时的插秧,以及国庆期间的收割。每年到了这个时候,大人们会聚在一起,商量着今天你帮我把手,明天我帮你把手,不算工资,只换工。当然插秧能手之类的在此刻就显得特别受欢迎。这样,可以让长势正好的秧苗可以在一两天之类入水,也可以让成熟的谷穗在最饱满的时候被收割。
插秧时,我们都会提前砍下棕树叶,然后撕成一条条的细丝,用来将秧苗扎成一小把一小把,然后用竹子做成的器具挑到分散的田地,一小把一小把均匀丢到田里面,让插秧的人可以插完一把可以直接拿到下一把。插秧意味着希望,看着满地绿油油的田地,大人们眼里满是笑意。忙完上午,小孩子就会被妈妈发动去叫大家一起回家吃饭,女主人早已经做好一大桌子菜,备好热水让来帮忙的邻里洗掉脚上脸上的泥泞,就可以用餐了,那个时候一般都有腌好的咸鸭蛋。以及自制的粽子。这样你家一来我家一往,哪家的菜做的好吃,哪家的媳妇贤惠,在村里基本都有了定论。
找不回的那一片乡情故土而收割时,天气炎热得多,小时候还是效率极其低下的纯人力方式。一般国庆放假回家就会帮着家里收割谷子,拿一把小镰刀,那时手比较小,一次只能握五株稻把,于是喜欢在一块田地里挖出一条弯弯曲曲的道来,回回转转,以此来排解工作的烦累。而谷粒从秆上脱下来的过程更是极不科学,是一个方形的大桶在下面,然后四方形的三边竖起一个挡板,然后长辈们就在开口的那块,举起一大把,然后砸下去,谷粒在碰撞下脱下,挡板的作用也得以体现。
找不回的那一片乡情故土父辈们清晰可见的肌肉就是这样砸起来的。那种大桶是专用的,以至于下面都会被磨的很光滑,在稻田里随着收割的痕迹被拖动。这种看似很落后的方式却处理的很干净,然后,稻秆被留下来扎起来,成了田地的卫兵,
找不回的那一片乡情故土等待来年再次耕种时烧成灰,肥沃田地,所以说不仅仅“落红不是无情物”,或者成为耕牛过冬的粮食。而收割的稻谷晚上被挑回去,用风筒过滤掉杂质,然后铺在地上晒干。
在杂交水稻普及之前,一亩地只能产六百多斤左右。
晚上,劳动了一天,临近的几户人家就坐在一起。漫天星光下,大人们“把酒话桑麻”,家长里短,无话不聊。小孩子们追着萤火虫,将它抓起来,放在房间里关了灯看它一闪一闪。而更小的小孩子,就坐在妈妈的怀里,被一把棕叶做的蒲扇一边轻轻拍打着一边入睡。在那个没有什么休闲方式的年代,谁知道又有谁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个什么样。
找不回的那一片乡情故土无论是插秧还是收割,都要弯腰,几天的劳作下来,再结识的壮汉也会腰酸背痛。还好农忙时间不会持续太长。一般而言,日常生活的维持就要花掉很多时间。
菜地里,一年四季都有适时的品种等待播种,或者在秋去冬来之际,将成熟又吃不完的辣椒、架子、瓜类,腌制或晒干,储存起来。腌制的茄子和北瓜绝对是美味。而长的茂盛的一株瓜藤,就可以爬满整块田地。
还要准备冬天烤火用的干柴,将那些长的不那么直的树砍下,劈开,晒干,架在烧火的楼上。当然还有长得盛的灌木,抽一天时间砍倒,等十天半个月,待太阳晒干水分,再一把一把的绑回来,作为生火的引子。一般女主人特别擅长挑那些又脆生长又快的灌木。
当然还有家里的牲畜,鸡鸭是最常见的,哪家媳妇怀孕了,必能挑到还没生过蛋的母鸡来补补身体,或者新鲜的猪肚,这些一直被认为怀孕了必吃的难得的补品。鸡蛋都会自给自足,每家都会孵小鸡,伯母告诉我,孵小鸡的鸡蛋要晚上在灯光下照一照,透过光有黑影的才是可以孵成小鸡的。有些母鸡会将生的蛋偷偷藏起来,一般在晚上,女主人通过摸一下就知道母鸡第二天会不会下蛋,那些漏网之鱼,有时会让你突然发现一窝鸡蛋,或者一只母鸡突然带出来一窝小鸡,这些都不足为奇,不过倒是茶余饭后不错的谈资。
每家基本都会养一头猪、一只狗、一只猫。如果来年有喜事,猪还可以多养一头,然后过年等着在外打工的一家人都回来,杀猪过年,让在外辛苦了一年的亲人吃到最好吃的肉。一般一头猪是不可能在春节期间吃完的,除了过年要给外婆家送的,剩下的全涂上盐,加一下热,然后全挂炕上,接下来一年里都有美味的烟熏腊肉。
狗和猫则好运得多,因为在乡里看来,他们同样是这间屋子的主人。乡里的土狗看家绝对称职,同时有时闲起来还可以带上去山里,那可是可以自己抓兔子的狗,灵性尚存,还记得小学时候,每每放学回家,我家大黄总会摇着尾巴大老远就奔过来。这绝对是不可多得的难忘的回忆。猫自然是必需的,收回来的粮食堆满了谷仓,防鼠是绝对有必要的,而那时的猫,主要职能还是抓老鼠。当然,还会因为时常偷腥被追着跑,然后,狗也跟着追,然后猫就爬上旁边的果树,狗就围着树叫,每每以此结束。
牛确实真的只是用来耕田,放牛的记忆没有那么温暖。只有在很小的时候,我家那一头好几吨重的牛朝我冲过来吓到我哭的画面。当然,一般情况下,你只需要把它丢在一块有草的荒田里就好,然后你就可以像电视里那样沉浸在书的海洋,当然,跑进人家菜地里的情况除外。在冬天,放牛倒变得简单,往那个看不到尽头的山里面一赶,来年农忙前再去找回来即可。
前段时间看到一篇文章《你回到的故乡是鲁迅的,还是汪曾祺的?》,这看起来挺像汪曾祺的。这些细节除了我,恐怕也没几个人能写得出来,自然,也将消失于历史的长河,永远成为记忆。我只想证明我对这片土地的熟悉与深情。
当然,这并没有结束。
改革开放到了一定程度,以田为生、靠山吃山不再行之有效。当第一个去城市里打工归来的人带来了一堆花花绿绿的东西,享受了一波“好不风光”,打工热便弥漫了整个乡村。
终于,平日的家乡只剩下了老老小小。田地开始大片荒芜,灌木找到机会,开始空前茂盛。一栋栋小洋房建起,马路被一拓再拓。改革开放的红利挥洒到了大片的农村。
回家过年的乡人,都准备好了谈资,外面的世界,开始走进乡村的生活。
村子里第一个带回来外地姑娘的小伙子,成了众人谈论的焦点,花枝招展的衣服站在众人堆里,有了距离与陌生感带来的优势地位。旁边村里穿着朴素同龄的姑娘,反倒由于尴尬好像做错了什么。
好吃懒做的单身汉,出外淘金几年,一回来就盖起了小洋房。走路皮鞋咯咯响的声音,敲走了所有以往的印象,敲响了小洋房的人气,敲在了所有人的心里。大家都明白,种田为生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咯。
也有低调的。一家人含辛茹苦养大的大学生,似乎学成归来,开始鄙夷农村的一切。“苦口婆心”般劝父母否定掉农村的一切,当然,都是不成功的。倒是不显摆,在城市结了婚,生儿育女。过年实在劝不过老人家,带着一家人回乡过年。老爷爷老奶奶塑料普通话难以沟通,留着你曾经最喜欢吃的零食,满心欢喜掏给孙子孙女,被你说不健康给嫌弃,脸上只得挂上尴尬的笑容。转头,向路过的邻居说起,自家孩子文化高,懂得健康,会带娃。深夜老两口窝在被窝里,心中所想,只有梦知道。
刚开始回家那两天体验是极好的,平日的挂念全部倾注在这两天的行动里。在外归来的游子,此刻彷如一个新生儿般被捧着,见面就是“胖了哦,肯定是发达了”。分礼物,聊变化,不亦乐乎。
可是,毫不客气的说,两天过后,各自的目的就暴露出来了。在外归来的人,想回家疗伤,躲避工作应付的日常,想在家人的圈子里得到一阵喘息的时间,想与家人分享自己工作的苦楚与辛酸。家里守望的亲人,早已把你视为一切。想跟你分享所认为最好的食物,却也想听到你在外的风光无限,以致于可以在与邻里的交流中占得上风。你想说辛酸的,他们想听风光的的。他们想分享辛酸的,你又不想听辛酸的。
我有个同学,跟我分享大学期间回家的一段感触:“我没有把积累的怨念带回家,却好像听了家里人一年积累的抱怨,然而那些无非是:你无法拒绝、而还得施以适当的安慰或同情、令彼此不舒服而我却无法改变的事。以及由于无知对某些东西盲目的推崇、盲目的叫好。在一个无法讲道理的基调下,让你来接受一场一场的来自顽固的封建农村思想捍卫者的思想洗礼。回家,一个星期刚刚好。”我想很多人会有同感。
与朋友邻居的日常,由于长年的分离,也不会有太多共同的话题。刚开始还可以重提那已经老掉牙的往事,余下的便只剩下一起打牌、打麻将。农村休闲方式的缺失已经到了一个只剩下打牌打麻将的程度。如果你不喜欢参与,你将格格不入,你将度日如年。
应付繁琐的礼节,是另外一门必修课。每个人无不嫌其麻烦多事,而又无一人不在坚定地捍卫着。包括我父母,始终认为,日后,我们必是会抛弃掉那一大波甚至素未谋面的亲戚,因此而惴惴不安。“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觉得自己有责任。”放眼当代,无不适用。就像这群封建传统思想的捍卫者,以及那些感慨世风日下的作恶者。
当然,还有听抱怨。酒足饭饱之余,听那些自己无为还怪“造化弄人”的日常,也对,“命运”是自我心安理得最好的说辞。你无法拆穿,还得表示理解,最好有一段类似的往事,便可以让他觉得“千杯少”。
小时候,受周围一致的观点所影响,我也曾一度认为富家子弟,多是嚣张跋扈,多是娇生惯养。直到上学,慢慢亲身接触到更多的人,才知道家境好的子女无论是学识、素养早已远远领先。我们与之的差距越来越大,自己的危机感也更加严重。可是,农村“吃苦”长大的孩子,还一如既往,一来乐观片面地贬低富家子弟,二来将自己的无为归咎于命运,来让自己的好吃懒做心安理得。
教育体制改革。抛弃单一的学习成绩考核,多方面综合评判,呼声何其高!作为一个农村大学生,在我看来:于国家民族的进步,肯定是必须且必要的,但对像我一样长大的农村家庭来说,简直是灭顶之灾。
我的读书生涯中,父母会觉得,即使买一本教辅都是浪费。没关系,我可以上学认真听课,一样可以得到更上一层的机会。以至于我一度觉得,高考是给过我最为平等的一次比赛。可是,我是没有机会来参加一个个培训班、兴趣班来提升自己某一方面的特长来与家境资源相对优越的城里孩子比较,在新的考核方式中取得优势的。农村的大多数孩子也是。教育成本的上升,会过滤掉一部分人,而我们首当其冲。
发展的不平衡,我们是马上无法让前面的人等着了。
像改革是必然且必须的。
为自己长大的那一片乡村心痛也是真实且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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