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交

      几年前的六月末，在书店兼职的时候我认识了和我一样高考不久前才满18岁的阑央。

      我们在书店兼职的时候，大多数时候都比较闲。刚刚高考完高中毕业的女孩子心里或许都藏了很多心事，我们偶尔无聊的时候也会说起各自的高中经历。阑央并不是那种无病呻吟喜欢故作深沉的女孩子，我们几乎也不聊什么深沉的情感话题，她的故事很真实，有时候我们聊天聊上瘾了，她会喋喋不休地讲，我能感觉到她就只是和我聊得来，想和我分享她经历过的趣事。

        唯一一次我们讨论过的比较深沉的话题，也只是异性好朋友之间的特殊情感。但不是在书店兼职时聊的，而是在我们维持多年友情以后某次一起散步的时候提起的。

        阑央因为大大咧咧的性子，从小和男生关系都还不错，当然和女生关系也很好。她说她小时候在乡下的时候经常和男生一起爬树钓龙虾，打弹珠打得比男生还要好。

        当我们谈到异性好朋友之间的感情时，她突然语调变了，我明显听出了她的犹豫。——这犹豫并不是她对自己要说的话不自信，而是，有些顾虑我是否能理解。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

        阑央一共有过两个玩得非常要好的男孩子。一个是和她从小学到初中都是同班同学的小Z,另一个是她的高中同学小F 。

        小Z 和小F 都是性格非常好的男生。阑央小时候很男孩子气，经常对小Z 动粗，打着打着小Z 莫名其妙地喜欢上了她。但是两个人一直都没有说破，她很信任小Z ，或许是因为小Z 总能给她比别人的包容和理解。同学九年，他们在一起的时光很多，彼此很熟悉，但很少两个人单独待过。虽然小Z 对每个人都好，对每个女生都很包容，但是阑央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不同，虽然不明显。这令她有一丝优越感，但也不知不觉中看轻了小Z ，不是觉得他不重要，而是觉得他太好了，好得和自己有距离。用阑央的话说就是，你会觉得他非常非常好，可就是好不到心里去，两个人没有真正的心灵感应，小Z 倒像是刻意地对她好，而阑央因为某些原因不太习惯别人温柔地对她好。尽管小Z 喜欢了阑央八九年，但是阑央从没动过心。两个人的友情一直维持到高一上学期，小Z 向阑央表白了，阑央拒绝了，一方面怀疑小Z 的感情和人品，一方面她不喜欢小Z, 没有任何男女之情。然后小Z 删除了阑央所有的联系方式……

        从小Z 以后，阑央有一年多的时间没怎么和男生交流过，直到高二下学期她和小F 成了同桌。那段时间正是阑央高中的低迷期，家里发生了一点变故，成绩一落千丈，身边的女生和她性格不和天天挤兑她……阑央也处于轻微的抑郁中，每天上课走神思考一些很玄学的问题。但是小F 开朗的性格渐渐感染了她，给她那段灰暗的日子带去了色彩。小F 很高，是个胖子，喜欢唱歌，但他唱的都是老歌，还有一些阑央从未听过的粤语歌，这些歌在别人听来很难听……因为小F 唱歌完全是在自我陶醉，音调什么的一言难尽。但是阑央却觉得莫名亲切，这些歌让她想起年幼时，父亲骑自行车载她去上学的时光，阑央的父亲也喜欢唱歌，唱的也是对于阑央来说的老歌。阑央说到这里，悠悠地吐出一句——其实她感觉她对小F 的感情更有点像家人之间的感情，或许小F 给了她父爱。阑央的父亲在她八岁的时候就在一次工作事故中去世了……

        而阑央的母亲性子很要强，也不太会表达，虽然很关心阑央，但是少有温言软语，对阑央的要求也很严格。因为家境不太好，阑央从小就比较节俭。阑央的母亲饶是心疼孩子，无奈经济条件有限，她只能保证阑央最基本的温饱。可是女孩子小的时候哪有不爱美不爱玩的呢？阑央想要漂亮的发卡，漂亮的裙子，漂亮的皮鞋，也想玩旋转木马，想坐过山车……可是阑央不敢提，父亲刚去世的前两年不敢提是因为母亲那时很暴躁，提出来只会被骂，再后来阑央长大了些，她懂得了母亲的艰难，更不会提了。

        我想人在童年的经历会对其性格有很大影响吧。阑央父亲在的时候，她是天真单纯无忧无虑的“假小子”，这种特点即使在经历了父亲去世后那么多的自卑与隐忍后还在。初与阑央相识的时候，她友好而疏离，分明就是那种大多数贫穷家庭的孩子该表现出来的样子，可是我们渐渐熟了之后，我才发现阑央其实是一个很活泼的人，文静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热烈的心。

        阑央与小F 之间的第一次交集，就像偶像剧一样，小F 打篮球投篮时失手把球砸到了正巧经过的阑央头上。这个时候按照偶像剧，男女主角应该一见钟情，然而小F 因为愧疚却又死要面子只高冷地从阑央身边捡起球，留下微怒的阑央站在原地。后来阑央和小F 提起这件事，小F 则是得意猖狂地说“:我当时看你不顺眼，就想砸一下你哈哈哈”对此对此阑央却是也被他得意滑稽的样子逗得无奈地笑了，小F 确实死要面子，确实太喜欢怼她了。

        阑央和小F 之所以成为同桌，其实都是班主任的用心良苦。阑央语文英语很好，数学却稀烂，物理也不理想，小F 则是数学和物理很好，英语和语文难以及格……班主任也就是让两个人互相取长补短。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小F 很佛性，又爱玩，心宽体胖用来形容他再合适不过，在大多数人都压力山大的高中小F 一点也不在意成绩，过得无忧无虑。阑央假小子的活泼天性也被他激发了，也开始"放飞自我"。有一段时间，他们两个每天晚自习的日常就是小F 抄阑央的英语和语文作业，阑央抄小F 的数学和物理作业……而且两个人本来是优势的科目成绩也下降了。用小F 的话来说就是“:当初班主任把我们两个调在一起是想让我们补差，可他万万没想到补差没补成，两个人双双跌入人生低谷，差的更差了，好的也不好了。”……在抄作业的过程中，小F 和阑央建立了深厚的友情。两个人感情一好，原来的各种客气都不需要了。抄作业的流程从最初的小心翼翼地询问对方意愿到熟悉了对方何时做作业，做完作业又会把作业放在哪里，然后直接伸手去拿……

      不止在抄作业方面变得互相熟悉，阑央和小F 也开启了日常互怼模式。

        小F: “天天吃这么多，你会废了的。”

        阑央“:你的脸呢？我有你吃的多?有你长得胖?”

        小F “:我其实一点也不胖。倒是你……也不看看你自己……”

      阑央“:滚滚滚，我能有你胖?要脸要脸!”

      虽然两个人表面彼此嫌弃，但是心里却都在潜移默化中对对方有了很深的感情。小F 和阑央同桌生涯中有互怼，也有互相包容与理解。这种默契是需要缘分的，人一生会遇到很多人，但是在情感表达和内心感受上能和你具有相容性的人并不多，这无关谁对谁错，只是“合适”二字而已。阑央是少数觉得猖狂又爱面子的小F 很可爱的人，小F 是少数能够忍受熟悉之后说话语无伦没轻没重又喋喋不休的阑央的人。

        小F 和阑央都是吃货，只不过阑央会克制，但是和小F 同桌之后就不一样了……高中上早自习都很早，上完上午第二节课就饿了，小F 就有每天往书包装几包旺旺仙贝的习惯，往往却都是被阑央吃了一大半……阑央带的好吃的也总是“神奇"地飞进小F 肚子里。课间上个厕所回来，当两人发现自己包里的食物少了一大半时总会一脸凶恶地瞪着旁边毫无顾忌吃得正开心的人。

        和小F 同桌了六个月，阑央自己都没意识到小F 在她心中的重要性。他们重新调座位的时候，阑央一点也不伤心，小F 也还是一如既往地佛性。直到两个月的后的某一个晚自习，阑央突然饿了，她开玩笑般无理取闹地去找小F要吃的，但她其实没抱希望，小F 却还是像他们同桌的时候那样先狠狠瞪她一眼，然后从那个仿佛永远装满零食的书包里掏出一包饼干给她，还一边郑重地说“:这可是我好几个月的积粮，省着点吃!”这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使阑央很感动，渐渐的阑央意识到好像无论她有什么事找小F，小F 都会帮她处理好，无论多么小的事……阑央说，有的人平时可能你都没意识到他有多好，可是他却总能在某些时候给你别人给不了的小小惊喜与心安。

        阑央也曾怀疑过小F 是不是喜欢自己，但是后来她才发现，她和小F 合得来与家庭因素关系匪浅。阑央从小缺少父爱，渴望有人能给她心安，但是由于母亲的不善言辞和少有的温柔，阑央又不习惯别人直接对她好。她有时候都会想，也许小Z 并没有对她与别人不同，只是由于很少被温柔以待，一旦有个人对她稍微好一点，她就会觉得很不一般……小F 则是家里有一个比他小很多的傲娇妹妹，他对阑央表面像阑央的母亲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却又恰到好处地给了阑央父亲般的温暖，就像照顾妹妹的本能一样照顾着阑央。小F 对阑央来说，有点像是父亲一样的存在，阑央对于小F 则是妹妹一样的存在，两人之间有一种奇妙的平衡。而且阑央说她在高中有喜欢的男生，小F 也有别的喜欢的女生……

      高中男女生交往过密总有早恋的嫌疑，后来就开始有人组起了阑央和小F 的CP ，小F 佛性，不会太在意这些，阑央也执着的认为清者自清，男女生之间也可以有纯洁的友情，没有把流言放在心上。但是两个人心里却都明白一件事，他们不会成为那种关系，总有一天，当对方的那个人出现，他们迟早是要避嫌的。

        小F 的那个人在大一先出现了，阑央没有吃醋，她对小F 本来就不是那种男女之情，说起来，她还很替小F 高兴，她觉得小F 那么好的一个人，配得上任何女孩子。但是有一种不一样的情绪在阑央心底滋生了，她明白，小F 不再是她一个人的小F ，也许完全就不属于她了，有另外一个很好的女孩子登场了，她好像该退场了。她不是伤感，也不是委屈，而是真心希望小F 好好的，希望那个很好很好的女生不必介意她的存在。但是她一开始不敢明摆着和小F 划清界线，最初她在自己的朋友圈屏蔽了小F ，可没过几天就遭到了小F 的质问，阑央编了一个很笨拙的理由，但是她猜小F 肯定了解了她的心思。后来颇令阑央介意的是，小F 有了女朋友以后慢慢的与阑央联系也少了，不过阑央也理解。

        大学他们两个人并不在同一个城市，阑央也被高数折磨着，忙得根本无暇顾及感情上的事。那段时间，每当有人在朋友圈里发情感类的说说，阑央的第一直觉就是，那个人只是高数作业太少了……

      大二的时候阑央还会偶尔和小F 聊聊天  ，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一如往常。

      大三的时候，阑央也有了男朋友，后来还和男朋友一起出国留学。

      再到后来小F 和阑央就基本没联系过了。

      说到这里阑央问我会不会觉得她和小F 有点互相把对方当备胎的感觉，我说不会。

      男女之间这种纯洁的感情只有经历过的人才会懂，两个人是真的很珍惜对方，都不想在意太多。

        我问阑央，她和小F 的友情就这样结束了吗？她一改往日聊天聊得起劲时表面的不分轻重的率真傻气很镇静地说了一句，不会，我们是恒交，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没有人可以取代。只是不常联系罢了。

        说到这里，她又抱起我的胳膊摇了摇，说“:就像我们，这么久没联系了，一见面还不是有那种久违的熟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