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尺之痛

文/好运

从小到大我都是被打大的，在家里家里人打，在学校老师打，在办公室校长打，你一定以为我是得多淘气才被打，其实不是，我们全班同学都是这样的，我的哥哥姐姐也是这样被打大的，我的弟弟妹妹看见我们被打，他们也在做着被打的准备，因为他们也即将到了读书的年纪。

我的弟弟在家里很得宠，他没有被打过，这让我有点心里不平衡，凭什么他不被打，于是忽焉纵体，以遨以嬉，我就经常找他的茬，告他的状，等着他被打，可是他过分会察言观色，在上学之前竟然独得父母恩赐，一次都没有被打。

这让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世界的不公平，也让我开始痛恨被打的经历，心里对打人的老师记恨在心，又不敢不从，害怕被他们赶回家，被父母知道了，父母只会奉老师为神圣不可侵犯，他们大多是默许，并希望老师替他们好好管教我们这些，没有家教的野孩子。

的确我们是野孩子，从小到大没有人教我们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我甚至不知道什么需要学习，以为一切都是本能的，父母常年在外面打工，家里只有我爷爷奶奶。

这两个老野也是可以忽略不计的，除了会做饭给我们吃，他们也说不出第二句有意义的话了。

我们就是这么一边被打一边长大，像一群放荡不羁的狼群，从来没有被驯服过，教室里的课桌板凳都是破烂不堪的，唯独讲台上那根戒尺，老师用它来打我们的，独自泛着光，滑溜溜的，显然老师平时用得比较趁手，于是经常摩挲它，日久天长也就磨得光滑呈亮的了。

我有好几次想把它扔掉，可是胆子还不够大，于是在一次没写完作业的第二天，我把它藏在教室后面的扫把堆里，让老师找不到它，也打不了我了，我心里暗自得意。

可是我太低估了老师的对于打人这件事的执着和魔性了，她竟然不知道从哪里找到一个大圆木，一看就是古时候犯了法的人，被八十大板打死的那种棍子，正在给我们几个没写完作业的人，伺候大刑，我呼吸紧张，想尿尿，想尿尿，再不去就要尿到裤子里了。

老师也怕等会打着打着，裤子湿了，她不好向我爷爷交代，终于同意我去尿尿了。

等我从厕所回来的时候，手里拿着那把光溜溜的戒尺，老师看到戒尺，好像看到了她亲娘，呜呜哦哦地走上来，一把抢走了我手上的戒尺，于是对着我们几个人的屁股一顿胖揍，我对她的痛恨又多了几分。

我想要赶紧离开这里，可是年龄太小外面打工的地方也不要我，只能每天在学校里混日子，其实也是因为学校有同学一起玩，一起度过这些日复一日无聊的日子。

有一天来了个新老师，挺老的样子，头发都白了，她说她姓陈，让我们管她做陈老师，我就觉得她说话怎么这么啰嗦呢？

你姓陈，你不叫陈老师难道还能叫别的老师吗？我抢着她的话，反正坐在凳子上也无聊，插嘴说话也不算多大的罪，大不了就是打，接着我又开始犯困了，昨晚跑去同学家玩游戏，太晚了，困了开始睡觉。

在课堂睡觉，其实老师是不会管的，毕竟没吵没闹，老师也就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没捣乱课堂纪律，这是每个老师的底线，我们已经摸清楚了，如果遇到较真儿的老师，只能自认倒霉了，打呗，又不是没被打过，打死算什么，打哭那是不存在的。

一连几天这个陈老师都没打我们，我就开始皮痒了，最近几天数学老师也请假了，听说是被我们气病的。

关我们什么事，自己生病的怎么怪到我们身上，你完全可以不打我们的，课堂乱不乱跟打没关系的，只是她吼一下我们，就能安静一分钟，她就会在这宝贵的一分钟里把课堂内容赶紧说完，有时候遇到啰嗦的老师，我们安静的时间是完全不够她把内容说完的。

比如陈老师，她毕竟年纪大了，说话做事都是慢半拍，我们也就没耐心听她说话，就自顾自的玩玩闹闹起来，课堂里像菜市场一样，随便走动，那个陈老师看到我们乱成一锅粥的课堂，拿起戒尺，走下来，我们赶紧一闪身，坐回座位，害怕她的戒尺落在哪个人的身上，只见她手起刀落快速在课桌上，使劲一敲，仿佛过去公堂上的惊堂木，真是提神醒脑，我们谁都没有被打，课堂瞬间安静下来。

她似乎想起什么，赶紧回到黑板前说，我们接着刚才的课上，小蜗牛最后怎么样了呢？

我胡乱回答她说，最后死了。

有人回答，最后小蜗牛呆在家里了。

我又说呆在家里等死呗。大伙一齐笑。

陈老师说，那小蜗牛错过了什么？

我又捣乱来了，错过了死的机会。

陈老师问，为什么？

我说什么为什么，因为无聊所以他死了。

突然一阵铃声，我们也不管老师让不让我们下课，我们全都跑出教室外面玩去了。

一连几天，课堂闹得不行，有一天遇到校长巡堂，发现我们一如既往的闹哄哄，于是命令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伸出手来，我知道完了，校长要打我们的手了，在这个夏天穿短袖的季节，被打手臂，那生疼的滋味算是酸爽想哭的节奏。

校长拿起放在讲台上的戒尺，每个人都做好准备一起被打，陈老师默不作声站在旁边看着，我在想她一定会很解气，看到我们被打，特别是我，成天都有事没事捣乱她的课堂，她看到我的时候，校长的戒尺正高高举起，在以前我基本是做好被校长打两大板的准备。

校长，外面有人找你。突然陈老师语气急促地叫道。

校长你有事，你去忙吧，这里由我来收拾。

校长听说有人找，刚举起的戒尺快速放下来，对所有的学生说，以后谁不听话，就由陈老师这样打，看看你们还敢这么嚣张吗？

我们看见校长走了，又开始嚣张起来了，教室又乌烟瘴气乱成一锅粥了。

陈老师看着我们没救的样子，突然大喝一声道，你们真的那么欠揍吗？不打就停不下来？

我们一齐回答道，是的是的，我们皮痒痒了。

这么多天下来，我们已经摸清她的脾气了，慢半拍，说话中气不足，一副老奶奶的样子，也没有威严，更不会拿戒尺打人，这是我们敢放肆的最重要原因。

可是我们越闹越大声，校长突然又闯进来了，他不由分说又让全班同学站起来，伸出手来，啪啪啪啪……站在前面的同学首先遭殃，我站在后面也没心情看风景了，眼睛投向陈老师，希望她向刚才那样解救我们。

可是这一次，她默默地站在旁边看，再没有说一句话，校长打了几个同学的手掌心，我们纷纷求饶了，校长别打了，我们再也不敢了，我们一定听老师的话。

校长似乎也打累了，把戒尺递给陈老师说，你看吧，这群狼仔子不打不安分，你要杀鸡儆猴。

陈老师犹豫了一下，接过戒尺，走到最里面一组，她边走边说，从里面的打起，看看你们以后还捣乱课堂吗？

里面一组？那不是冲着我来的吗？果然如此，原来平时的温情都是掩饰的，她对我捣乱课堂纪律，估计已经恨之入骨了，要不然怎么直接冲我走过来。

每个人都朝我望去，大伙的眼神里都充满了绝望的爱莫能助，我咬牙闭上眼睛，倔强地伸出手来准备接受她的鞭刑。

陈老师走到我面前，一手举起戒尺，一手紧紧抓住我的手掌，不让我躲闪，这一次估计她是来真的了，我所有的惧怕都转成了对她的恨意。

只听见啪啪……啪啪，接着又是啪啪，她嘴里不停地吼道，看你还捣蛋吗？看你带头捣乱吗，不教训你是不行的。

我感受到了戒尺的震动，却没有疼痛，我疑惑地睁开眼睛想看个究竟，却发现陈老师的戒尺竟然是鞭打在自己手臂上，她背对着校长，一鞭一鞭地抽在自己的手臂上，她抓住我的手，是那么的温暖，我似乎一点也没有恐惧了，接着她放开我的手，又去抓住我前面同学的手，同样，她还是背对着校长，一鞭一鞭抽打在自己手臂上，我看到她的手臂已经显出一道道黑红色的印记。

每打完一个同学，陈老师都转身看看校长走了没有，可是校长今天的脚好像钉在了我们教室的地板上了。

陈老师看见校长还没有走的意思，无奈地转过身来，继续抓住同学的手，鞭打自己的手臂，我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突然好想哭出来，打完一组了，陈老师开始喘大气了。

校长估计看她打累了，就说歇一会吧，我来说几句，今天大家都看到了，谁再捣乱课堂纪律，就像刚才一样，会被陈老师狠狠地抽打，看谁还敢嚣张。

陈老师的双手背在身后，不敢让校长看到，她面对着校长露出一丝丝强装的笑意，校长看见我们都安静下来了，终于满意地走了。

陈老师虚脱似地拿起粉笔开始讲课，她今天说话更是有气无力了，拿粉笔字的手竟然还在颤抖，我看到她转过黑板那瞬间，泪珠滴落在讲台上。

那节课全班同学都出奇的安静，很多天过去了，我看到她手臂上暗紫色的鞭痕才慢慢消失。

没多久就到期末考试了，接着就放暑假了，以前我总是嫌暑假放得不过瘾，再多放几天就好了，一点也不想开学。

可是这次，我却盼望着早点开学，脑海里总想起那只握紧我手的，有鞭痕的大手。

可是开学的时候，我却没看见陈老师，听校长说她是一个支教老师，新学期被调到别的学校去了。

瞬间我眼里有种翻滚的热力，伴着想哭的心情，好似六月的冰霜，想起那一次的戒尺之痛，却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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