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今天做调查问卷，问到高中时候的同桌，那可是个轻易不会碰触的朋友，毕竟高中四年换了四所学校，这种经历也不是谁都有的。不好意思扔了问卷就闪人，可是聊着聊着，就聊到了谁谁谁怎么样了？有个特别喜欢你的那个谁谁谁叫啥来着？谁谁谁怎么追你的？

我不大相信地问，“我怎么不知道自己这么‘受欢迎’？”

对方说，“有个在一楼的班级，总有几个人看你走过来，就叫你‘大嫂’。”

我随便问个谁，对方就要把微信号推给我说，“这个人是不是也追过你？”

我说，“不要推给我，我不认识他。”

我从没觉得自己的高中时光这么火，既不是班花，也不是课代表，脱口而出，“我哪点好？怎么会这么多人追？”

“你白，可爱，全方位可爱。”我脸忽然红了，同桌是姑娘，表达直接露骨。一下子把我少女时代的记忆箱子，从杂乱的旧物中，扒拉出来并打开。

从小学到初中到高中，我头发一直很短，短到跟鹿晗和肖战那样的男孩子发型。我爹防贼般剥夺女儿的爱美天性，不许染指甲，不许留长发，甚至不允许多照镜子。后来进了变态式管理的学校，只能穿肥大的校服，并且不许留长发。最长的头发也就是小学之前冬天会留成童花头，夏天又被剪成肖战式样的板寸。

蒋勋在《孤独六讲》里讲到，想打击一个人或者整治一个人最狠和最有效的招数就是从头发开始。小学生就罢了，可以想象豆蔻年华的少女，从没有留过长发，是多么悲惨的境遇。不知道天性使然还是要跟自己男孩子般的发型匹配，练就了男孩子的性格。

可是少女不会因为头发的长短而杜绝怀春，我第一个喜欢的男孩子，特别帅，他的日记本里记下了我和罗纳尔多的名字，是的，我和C罗在他眼中曾经一样重要。一年后我因成绩下降剧烈被迫转学。刚转入新学校，就接到了不少情书，信纸各式各样，非常精美，有的还带香味。

我记得第一个被拒男生的嘴脸，他坐在食堂餐桌的对面，逼问我为什么不回信？他很凶，我当时说的什么已经忘了，只是记得他说，算你狠，就愤然离去。我好担心自己被打，一定佯装很厉害，说出了最明确的拒绝语，可是真是想不起来具体说了什么。

不久，另一个印象深刻的男生，他的名字跟他的家世一样显赫，就像F4里的道明寺，可是他不学好，是学校黑社会团体的一份子，我躲他还来不及怎么会答应当他女朋友？可能就是他成了黑帮老大，我才有“大嫂”的外号，黑社会老大我不敢得罪，我就交给接下来送情书的人一个任务，把麻烦推给了他。他们因为打架斗殴被学校通报批评，这俩人此后都躲我远远的，红颜祸水说的就是我。

我心里特别无辜，毕竟不是我先招惹他们的。再加上我心里一直都是那个帅气十足喜欢罗纳尔多的男生。直到某个下午，我无意间在新学校楼梯的拐角处，撞进一个男生的怀抱，我发誓，真的是无意，我们在楼梯口都拼命地左躲右躲，就是躲不过去，十几岁的男孩子女孩子，目睹了这场躲闪，像发疯了似的起哄，那是我们故事的原点。我在巨大的起哄声中，满脸通红，逃跑。

在我脑海中思忖这个帅气的脸庞时，还跟第一个喜欢的男生脸庞比对过，谁更帅？第三天，情书来了，文采飞扬地描写了我们相遇的经过，把我夸成了阳光，眩晕了他的视线。

情书是被一堆男生送来的，我没有再发现那个男生，只是知道了他叫什么。第二天他的纸条来了，奇怪的是，竟然跟情书里的笔记不同，比起上一封文采斐然字体俊逸，这个纸条只有一句字迹潦草的话，“晚自习后可以结伴一起回宿舍吗？”

我心神荡漾，当然就答应了，我想好了答应的理由，并把纸条交给那帮男生中领头的那个。那个晚自习，是我上过最漫长的晚自习，教室外我看到了那个高大的身影，他穿一件翻领驼色羊毛衫，牛仔裤，很时尚。他鼻子特别高，比我之前喜欢的那个超级帅的男生还要有味道，学校的校园特别美丽，三三两两的同学从我们身边走过，我们走在夜色里，空气飘着甜甜的味道，他问我什么时候转来的？家在哪里？还适应吗？

我们的谈话无比正式，最后分别的时候我说，“我不能谈恋爱，要好好学习。”他说了什么我不记得了。回到宿舍，舍友都在说那个男生不可能对我认真，不过想跟我玩玩。原来全宿舍都知道我今天跟他一起回来的。

没有想到的是，这个事情没过多久，同桌问我，“你觉得那个苗苗好看吗？”我说，“好看。”她说，“追你的那谁开始追苗苗了。”愤怒的我伤心欲绝，但是我装作若无其事。

有一次，另一个女生小心翼翼地告诉我，他想帮我买饮料送给我，但是没敢。我和他的事情每天被无数人关注着，我觉得世界忽然好复杂。宿舍里不断讨论他，说他各种奇闻逸事，毕竟他太帅了，没有女孩子不喜欢他。委屈的我没有朋友的我无助的我，每次见到他都会恶狠狠地瞪他。因为他给我带来了耻辱，我逃避着所有的情书。

我很快就有了哥哥，可能那时候早熟的我就知道，女人靠不住，女人的嫉妒心太可怕，这个哥哥跟我一样是重点班级的学渣，有一次我记得他说：“妹妹，你要是真的不喜欢人家，我就出去跟哥们儿好好聊聊。”

我心里感动极了，后来我除了变得冷若冰霜，也有了哥哥保护，就没有人来集体送情书了。那个我喜欢的男生每次经过他的教室，我们互相扫视对方后，再也没有交集。

直到新学期开始，他再也没有出现，他再也不必看我冰冷的面孔，他消失了，而我把他当仇人般的状况，让我在一年之后才知道，他早一年参加高考从大学直接参军了。不久之后我也离开学校去中央工艺美院的高考班学画，很多故事没有开始就已结束。

因为他的原因，后来跟他的朋友结下了深厚的友谊，有一段时间，苦闷的我们每天都给对方写一封长信，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那么多话，我们只字未提那个男生的事情，不管我多想知道，一个字都没有问过。

他的朋友“情种”的名号很响，我们就像兄弟一样感情深厚。高考落榜，我断绝了所有同学关系，包括他的朋友。

直到今天，我偶然的询问，竟然我的哥哥、我喜欢的那个帅气男生，还有跟我每天通信的他的朋友，都联系上了，他们一直关系密切。

那个号称“情种”的朋友竟然保存着我16岁时候的照片，整整20年了，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一直都不知道是死是活。

每次见他都用眼神杀死对方的他，他始终想不明白，不同意就不同意，干嘛那么仇恨他，像躲瘟神一样。我说你是不是追过苗苗？他骂他的朋友，我没有追过，是他捣的鬼！最初的情书是他请他代笔的，也是他带头送的。后来被拒绝后，擅自又以他的名义给苗苗也写了一封情书。

如果时光倒回，我的初恋男友应该是他，如果真是他，不知道后面我会嫁给谁。可是人生没有假如，故事每一笔都要按照天意去书写。这个男生参军后转业成了特警依然帅得一塌糊涂。只是，我们的道路一点都不一样，他说一个女孩子跑北京去干嘛，在家里多舒服。他哪里知道，北京也待得不耐烦，想满世界跑。

时光有趣，世事有趣，这些流氓和痞子如今都成了书记、行长、劳教所所长。三分钟，这些人的电话接通了，对方瞬间从官员特警沦落成青葱少年。

如果再见，被时光过滤和冲涮，只剩下少年眼眸短暂相逢并迅速消逝的光芒。我问，“你们这帮流氓，怎么当上好人的？”对方大笑。我连你的手都没有牵，冤死了。我们都笑，我们都生活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