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藏记事
文/胡马
那天日升时火车经过可可西里,悬在半空的太阳,似比往日更炙烈。
海拔4300米,空气稀薄,因为高反的缘故,从硬卧上醒来时我略微有些头疼,我只好坐起身望着窗外,消解睡意。
窗外白云一退再退,羚羊一远再远,念青唐古拉山却一近再近。
时隔一年,这是我第三次进藏,由于工作的原因,我这次留在拉萨大约有半年之久。时而想起,甚是怀念。
刚到拉萨等待工地开工的那几天里,我和曾经一样,习惯性的住在尕玛贡桑路上的某家民宿中,白天独自一人游荡在色彩分明的拉萨街头,夜里在酒馆内一直坐到酒馆打样。彼时烂醉的我只得强撑着即将醉倒的身体,在月亮的指引下摇摇晃晃的回到住处。
《一、山与风》
大约三天后,工地开工。我去市场简单的买了一些被褥和日用品,便和工人们一起乘车前往工地。工地被夹在尼木县一处狭长的山谷中,前后不见人烟,工地前方五百米处仅有的公路,也随着河水平静的汇入远处雅鲁藏布江之中,一同流向更远的远方。
日复一日,生活在工地上不断地被重复着。大风从三月刮到五月,从日升刮到月落。有一部分的沙尘随着风挤进宽敞的门缝,藏在我床铺的褶皱里与我共眠。还记得清明前的夜里有一场大雪,一直到第二天中午才逐渐消融。大地白茫茫一色,可工地上的雪却和泥土混合在一起,与远处高山上了无生机的白色形成了鲜明的反差。那天我踩着乱石爬到了工地一侧的山顶,天空蓝到发冷,大地白到凄婉。山脚下工地的那一丸泥泞,突兀的停留在那里一动不动。此刻,白云在天空之下,积雪在大地之上,一切好似亘古不变。可正午的太阳融化了积雪,大风吹走了云彩,一切痕迹最终都会消失殆尽。纵使周而复始,纵使生生不息,一切的一切,最终都会湮灭在时间的尽头。
后来工程结束,我被一个人留在西藏的冬天里等待验收,当我今生再次独自面对西藏的狰狞的高山时,我明知会一败再败,可我仍旧用尽全力一战再战,一个假想的敌人和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目标,让我那点仅存的勇气都化作了冲向风车的堂吉诃德。
半山腰上有一处荒废很久的寺庙,我在寺庙附近久久徘徊,只见残垣竖立,杂草丛生。我不知道这样一处寺庙从无到有,再从有到无,究竟要经历多少的日月轮转。还记得夏天路过这里时,寺庙院落中有一株不知名的草,结了一种不知名的果子,可冬天再来,已经看不到它的影子了。许是某天牧人赶着羊群经过时,某只羊儿凭借着本能将其吞入腹中治愈顽疾。佛教说,万物有灵。众生的相遇便是缘起,如今这般已是缘灭。对于这天地万物,我早已不似曾经般执着,只是经历与改变。
留在工地上的多数时间里,白天我只管睡觉,晚上则躲在被窝里,听着快手主播讲的鬼故事入眠。为了方便出行,我还从当地藏族朋友那里借来了一辆摩托车。我从县城里买来一个小电炉子和一个小的不锈钢盆。一袋火锅底料、一块豆腐、几个土豆,就成了我那段时间的主要食物来源。
我还养了一只金毛,每天早晨醒来,我的垃圾桶必定躺倒在地,两只鞋子必定不在一处,碎纸屑必定到处都是,都说一岁前的金毛是魔鬼,可我还来不及看到他一岁后的样子,就被公司调往了四川。我还记得我临走时最后一次去看它,它一直跟着我走了很远,没办法,我只得把它关在工地黑色的大铁门内。狗子眼巴巴的望着我,可我真的没办法带他走。后来我把狗子托付给当地藏族同胞,但据说没过多久,狗子的头上长了一个肿瘤,当地的兽医怎么也治不好,狗子从此长眠于尼木县的山脚下。
还记得狗子陪着我过完了我24岁生日。那晚,我给狗子买来了火腿肠和鸡腿,给自己买了几罐啤酒,狗子吃完火腿肠和鸡腿以后,一脸委屈的的盯着坐在火炉旁喝啤酒的我,我看着于心不忍,于是也请它喝了一瓶。谁知道狗子喝完倒头就睡,怎么叫也叫不醒。于是我关掉房间的灯,去屋外升起了一堆篝火。那晚天上的星星不怎么多,半轮皓月高高的悬于夜空,我盘腿坐在地上。火苗舔舐着周遭的木材,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火光照亮四周,与天上的月亮遥遥呼应。那晚我一直在火堆旁寻找合适的位置,靠近火光太热,远离火光又太冷,可我的后背始终都在被寒冷啃咬。当我逐渐陷入回忆,目之所及处的一切都开始亦真亦幻。也许是比较爱想,有些人和事不用费心去回忆就能轻松记起,可回忆也开始变得亦真亦假,最终变成了幻想。望着即将燃烧殆尽的火焰,我只好笑着摇摇头,扔下一地的星星和月亮离开。
回到那个不冷不热的房间内,狗子已经在炉火旁睡熟,炉内微弱的光芒被黑暗吞噬。我坐在火炉旁取暖,并把手中的最后一瓶啤酒灌入腹中,狗子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咂着嘴,一脸的幸福。如此甚好,离人间越远,才能离自己越近。
十二月中旬,我接到公司电话准备前往四川。挂掉电话,我收拾好行李,把房间打扫干净,把狗子托付给当地藏人,把摩托车还给车主,最后不留一丝痕迹的离开。我想用不了多久,这里的人就会把我忘得一干二净,我们所留下的东西也会被遗忘在这狭长的山谷中。可时光短暂,只有吹来吹去的风,亘古不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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