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晴天的霹雳,在朋友圈的信息里,忽然看到了陈炎先生的死讯,与我而言是极大的突兀与震惊。
先生是文艺美学领域的巨擘,在中国文化艺术史上造诣颇深。几年前曾考过先生的博士,未被录取,心里一直没放下,想着再接再厉奋力再搏。谁料想未曾有这个缘分,先生因病医治无效,已离开了这个世界,殁年59岁。这正是一个人文学者在积累了充沛的积淀和丰富的阅历后最具爆发力和冲刺力的时期,也是一个文化学者最容易结出硕果的时候。然而造化弄人,天妒英才,想来令人扼腕。
还记得第一次看《中国审美文化史》时的震惊,书中反复强调“艺术也是一种生产力”、“审美也是一种终极关怀”、“文化也是一种生产资源”,紧紧抓住“文明”与“文化”这两个核心概念,剖析梳理二者在内容与形式、目的与手段、一元与多元之间的辩证关系,充分挖掘中国审美文化丰富的内涵和历史意蕴,综合而形象地展示出了中国古代审美文化的发展脉络、经典作品、风格流变,对于研习古典美学的学子来说确乎是受益匪浅。
网上公开课的视频里,先生的音容笑貌仍在,只可惜只能永远活在视频里了。先生已去,但他的代表性著作《反理性思潮的反思——现代西方哲学美学述评》、《积淀与突破》,会永远留在文艺美学的学科史里。
有一点是毋庸置疑的,先生的离去,对于整个文艺学界,对于文艺美学学科,都是不可估量的损失。这位文化学者逝世以后所造成的空白,不就就会使人感觉到。
贰
在网上不断浏览关于先生的一些信息,看到了先生去世前发给友人的短信:
“昨晚疼痛加剧,吃了三次止痛药。黑暗之中,我问佛,为什么给我如此严酷的惩罚?佛没有回答。我领悟到了。所谓癌症,原本是我们身体上的正常细胞,但它变异了,想要寄托于身体营养的同时谋求自身的发展,其结果就可能毁了原本滋养它的身体。
当我们想要离开滋养我们的家庭、社会谋求自身的发展和享受时,其结果也是一样。因为这种贪欲本身就像肿瘤细胞一样,是邪恶的。说到底,是对本体的背叛!佛为了惩罚、抑或是挽留我,才及时制止了这种贪恋。从这一意义上说,疾病出现在我身上是必须的!也正是从这一意义上讲,因果不虚呀。一个人,求名、求利都不可怕,怕的是与滋养自己的本体脱离开来、对立起来。
进一步讲,我们只是自然界的一部分,万物都与我们相联。我们如果将自己与万物隔绝开来、对立起来,就是烧一千炷香、磕一万个头,也得不到佛的保佑。因为那就从根本上背离了我佛悲天悯人的初衷。
所以,真心向佛,不是要穿什么袈裟、剃什么头发,而是要改变自己与万物的关系,说得彻底一点儿,就是要淡化乃至消弭自我!这种淡化和消弭,要从一点一滴做起,逐渐改变我们对金钱观念、财产观念、名利观念、男女观念的看法,使自己在精神上获得解脱。”
我反复地一遍遍阅读着这最后的文字,这包含着一个人半身心血与思考的文字,这不啻于嵇康《广陵散》、茨威格巴西绝笔的天籁之音,这振聋发聩的黄钟大吕,心里充满了悲痛,也更充满了钦佩。
面对死亡之神的肆意凌辱,先生以大无畏的精神对一般人谈之色变的癌症做了彻底的哲学思考,进而对个人和社会、宇宙的关系,对正常欲求和邪恶贪欲的转换,做了高屋建瓴的拓展和挖掘。先生是研究中国文化史的学者,一辈子都浸润在儒道释的文化氛围里,接受着传统文化养分的滋养。这样具有深邃穿透力和永久生命力的遗言从他口里讲出,也契合了先生的风骨和温度。
叁
死亡曾令多少人胆战心惊。多少人面临死亡的重压,精神崩溃,内心恐慌,痛哭流涕,歇斯底里地做些无谓的反抗与挣扎。即使有一些能平静面对命运安排的妥协者,也很难保有一份冰冷的清醒和高度的睿智。
死亡是人生的一门必修课程,哲人说,唯有看透死,才能学会生。然而这门重要的课程,却少有人能考到优秀。死亡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可也是一件无法避免的事。绝路相逢,唯有主动亮剑,不成功,便成仁,方能有一线转机和希望。正是对鲜活肉体生命的强烈遏制,使得精神的重生成为一种焦灼的渴望。正是忧虑和绝望的煎熬 ,迫使一种叫做思想的东西,不顾一切疯狂地生长。
我想,多少年后,即使先生不被追认为大师,但这光彩艳艳的绝笔也会让他达到人格和精神的双重高度。
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我辈学人,念之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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