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桌上摆放着一枚父亲的奖章,上面刻着“三十年教龄纪念”七个大字。奖章在夜晚时分的台灯下尤其亮眼,闪着黄灿灿的光。自父亲过世后,闲时我总要拿在手上端凝半天。
我推算父亲当时领取这枚奖章的年纪应该是五十出头。那天他定是很隆重地穿着,当县教育局的领导把奖章佩带在他胸前的时候,他略带血丝的双颊必是涨的通红,裂着大嘴笑着,眼含热泪。这枚奖章,不仅仅是荣誉,还囊括了他三十年从教生涯的生命历程,从青春到两鬓斑白,有多少艰辛和欢笑……
小时候父亲会经常跟我们讲起他当年光脚走山路去学堂的光景。从小没了娘,亲戚们帮做的一双布鞋他又极其爱惜,总舍不得穿,双脚常常磨出血泡,时间久了,脚掌上就长出一层厚厚实实的老茧护着,以后走路也就没那么疼了。山路弯弯曲曲又长又远,他走在路上就挥舞着手臂空中写字,哪个笔画不顺畅了,再拿起石子蹲在地上着磨半天。父亲讲着讲着总会心酸流泪,当时年岁小总是不能理解,长大后才慢慢知道。在那个年代,一个靠着婶子大娘养大的穷孩子,寒窗苦学考上师范,毕业后能当上一名人民教师对他来讲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其实他对我们讲了一堂人生的忆苦思甜、饮水思源课,是要让我们懂得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的道理。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时期,西北偏远落后,教育资源紧缺,父亲师范毕业后就只身背着行囊去了敦煌支教,在那里安家落户。起初他轮换着在公社的两所小学担任校长,还要兼着给学生带课,有时带数学,有时带语文。白天上完课就抱着一大摞作业本子回家,晚上做完农活才能得闲空批改。乡下人家里多数点着煤油灯,我们围着坑桌边玩耍,母亲在边上纳着鞋底,父亲则一声不吭地一本本翻阅,在孩子们的作业本上有时用红笔圈上一个大大的好字,打上各种层次不等的分数。每天清晨起来,他的两个鼻孔就像是黑洞。
母亲要下地挣工分,我因着父亲是老师这个得天独厚的条件二三岁便跟着他混进教堂,乖乖坐在门口的板凳上大气不敢出。父亲平日里总是慈爱和善的,一进教室则会板着一副面孔,皱着眉头,手持教条,在讲台上踱来踱去的指指点点。有时领着孩子们大声朗读,有时在黑板上悉悉索索的写下一长串数字,有时又敲着讲桌为那个孩子不认真听讲而生气发雷霆大火。有次居然气急之下用教条敲打了一个孩子,后来那孩子的父母找到学校跟父亲理论一翻。母亲责怪父亲管得太多了惹事,父亲则一身正气的说孩子就如一棵树苗,它长歪长斜了,老师有责任把枝枝叉叉的帮他修剪,这样树苗才能长直长大。父亲的脾气总是这样执拗,特别是在对待孩子的品行问题上,错就是错,从来不手软。父亲应该也算是我最早的启蒙老师,从小就教导我们踏实做人,认真做事,不贪小便宜。慈父严师,做为他的学生和女儿,我一直觉得非常荣耀和骄傲。
父亲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每逢过年,隔壁左右的邻居家对联几乎全包干,写好等完全晾干后再让我和哥哥小心翼翼拿着送给人家。他也常逼着他的学生练字帖,说字是一个人的门面,字写的端正公整,以后长大不管是干什么绝对是会派得上用场的。但至今我的字都写的不成样子。父亲最大的喜好就是下象棋了,如果碰到脾气相投的棋友,可以不吃不喝从早上拼杀到傍晚,有时还会为了一步悔棋争得面红耳赤。小学时我已能熟背“马走日子象走田,车走直路炮翻山,卒子过界不复还,士儿围着老爷转”的口决。我们常常围着他摆弄着棋子,一会盖成房子、一会码成城堡、或者胡乱的对下一通。
父亲闲暇时间也是极爱热闹的人。有次晚上约盆友来家里喝酒,他们比划着指头“五魁手、六六顺、七巧手”吆喝着猜拳,我在旁边悄悄把他们喝剩的酒杯拿起来舔,哪知道酒场散时我Piang当一声就倒在了炕上。后来听母亲说当时可把父亲吓个半死,因为我不明原因突然昏厥。父亲连夜里把我架在自行车前梁送往医院,结果半路上我就酒醒没事了。父亲生前也会常提起,笑说着讲我们曾经在苦难岁月里的趣事。
夜已深,后天就是教师节,我只是真实地记录了一名平凡教师生命里的点滴,也是我的父亲日常里的一些琐碎小事。
在我们人生成长的路上,老师就像是一个光源体,指引、照亮我们前方的路。我们的灵魂深处,也必定埋藏着他们可贵的人格魅力的种子,由尔让你的人生在历经风霜雪雨后,不时地开出一朵花,结出一颗果实。
2017.9.8夜凌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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