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总归是要固执的去追求些什么,仿佛有物可追则有物可依。人们把这种依附称为“归属感”。
我的归属感是书。我从小看到大的书。
书,从聿从曰,上古结细绳而治,後世圣人易之以书契。上古以刀录于竹若木,中古以漆画于帛,后世以墨写于纸。
提到书,脑中海马体的第一反射是宽页,薄张,丰脊,敦厚整齐,展舒合实。一分拘谨,二分端正,三分细腻,五分凝实。
我出生在一个家教甚严的教师世家,伴着书香长大。家中有长辈汗牛充栋,一间房里只有一书架顶天立地,绵延至桌前。桌四角斑驳,深褐色的深刻的木纹,交错纵横。桌上左右亦有书两摞,其间间或横插纸张二三,此外便是一支钢笔。
图片来源网络犹记得初次踏足此间的心情。于一稚童而言,那只高达屋顶的书架就是一座大山,充盈的书籍便是深山中的树木,混着树木独有的静谧的香气和阳光撒过窗间照亮的细致游离的尘埃。攀上书架边缘粗糙的隔板,书籍确如同林木,紧凑却不紧张,高低有致,错落有别,井然沉静地列于林中,散发着古朴淡然的神秘气味。朝圣般的,我踮着脚关上了门。
我喜欢一本书籍捧在掌心时沉甸甸的实物感,和指尖摩挲书页粗糙的肌理感。我固执的认为书本之重,则为作书者之情重,情重万千,皆透于书页。嗅书香,听风吟,翻一页纸墨,阅一世聚离,纸张讲述作书人的故事,叙事写意更言情。
我爱看别人看过的书。
我的祖父曾给我一本宋词。年代悠远的词只有年代悠远的纸张且足以相配。那本词细长纤薄,拿在手中轻若无物,纸面粗糙,细观之下尤见丝丝木理交缠,扉页饱墨画一枝寒梅,行楷写得飘逸,右下角不知为何缺了一边,裸露的毛边被磨得愈发残缺翻卷。那是本上了年头的书籍,印刷的字迹尤是近代繁体。
一页页缓缓阅过,祖父遒劲有力的书法错落其中,钢笔墨水字迹经年有些褪色,书页泛黄,洇出深浅不一的纹路。某处有星星点点油污,将麻纸浸得透明,祖父好在桌前捻食。还有一处突然溅落的茶渍,飞瀑流水的痕迹,和流星般被抹过干透的褶皱,翻过时仍有脆响。
祖父执教四十年,一本词,翻来覆去,批的讲的都是执念,画的抹的皆为生活。轻薄如一词,浸遍祖父历历万辛,再慢慢讲给我听。
纸张承载的又何止是作书人的情。
纸为木之灵。为灵,则寄前思,则传后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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