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冷吗?”
没人应答。
“冷吗?”声音拔高了一分。
还是没人应答。
“咚、咚、咚”皮鞋踩在石板的响声在整个隧道中回响。
“丫头,你冷吗?”
那是一个年老的声音,带着经久的沉闷,平静而诡异。
石板声戛然而止。
“不冷!”她下意识地说,裹紧羽绒服上的毛领,将整张脸缩了进去。
“不冷吗?为什么我感觉很冷。”
这是一个短隧道,中学生放学的必经之路,中间是条供车驾驶的沥青路。隧道行人之处铺着巨大的青石板,走起来发出悦耳的咚通声,你一步,我一步,是匆忙赶学的脚步声。
可是,在这个时候,夜色下沉,周围空旷无人,这样的咚通声显得空灵,反倒让人心底生出寒意。
隧道中几盏尚在工作中的灯光令这寒意变成恐惧。人多的时候,她们常常调侃这个城市的贫穷,几盏灯也修不起。她们数过,这两侧一共八十盏瘪平长灯,一面一个对视相望,淡黄色的灯光全开也不刺眼。现在的情景是,每隔两个或三个或四个多起来五个熄灭的灯开着一盏灯,颤弱的灯光不免让人生出几分萧寒之意。
她正站在这样的灯光下,周围的灯陷入黑暗,对面灯的右侧一盏微弱地照着那个佝偻的身影。他拄着拐杖坐在地面,一身黑色,脸上晦暗不清。
她摇摇头,下意识的后退了两步。
他撑着拐杖起来。“你别走,你别走!”
“笃、笃、笃”的声音敲打在沥青路上。脚步缓缓逼近,哪怕岁月已将他躯体腐蚀,却没能残蚀他奔向丫头的心。
“走,我们回家―”他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就走。
呜咽声在隧道中回响,她的挣扎在他强劲的腕力下毫无作用!
“我不――”短促地嘶喊声消失在隧道中。
(二)
这是间土坯房,屋中的光线比隧道中还要暗,家具有些年代了,大堂的角落中立着一个女人的遗像。脚下踩的不是水泥,是被踩结实的黑泥,屋子中有股发霉的味道,头顶上的木梁张牙舞爪,她蜷缩在犄角旮旯里,那个老人说要给她做饭吃,她害怕那端上来的不是白花花的米饭……
古老的时钟擦出脚步的声响,哒哒哒,和不知从哪儿传来的水滴声混在一起,她数着这有节奏的声音,悄悄地打量这间屋子。
拐杖发出笃笃的声音与沉重的喘息夹杂而来,带来了葱香,老人端着饭道:“丫头,来吃饭!”说着将碗放在桌上,朝她扬手,佯装不耐烦地蹙眉:“快点,快点!”
她嘬嘬嘴,闻到香味,肚子传出咕噜噜的声音。
老人艰难的转身步履蹒跚地走进厨房。
她见老人离开,仰起头看碗里的东西,一团白面汤水里飘着几片绿色的葱花。饥饿战胜了恐惧,沿着泛黄带着缺口的瓷碗边吸食,扒爬。暖了胃床,也暖了心窝,手脚也暖和起来。
老人在一旁细嚼慢咽,嘴巴里发出吧吧的声音,一双混浊的眼睛看着她。
她吃完了,小心翼翼地抬头,对上那双饱含深情的目光。老人关切地问:“吃饱了吗?锅里还有,我给你盛,天冷多吃点热乎的才暖和。”
那双只剩下皮包骨的手拿走属于她的碗,步履艰难地进了厨房,好半会端来热气腾腾的白面。
“吃完饭,赶紧洗了睡。明天还要上学,千万别迟到了。”
她惊恐地看着他,明天是星期六。
(三)
钟咚咚地敲了六声,天还没亮。老人道:“要上学了。”
她耐不住困意哪怕鼻间有股臭水沟的味道仍不愿离开被窝。直到老人穿好衣,做了饭再来叫她。
她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头顶发霉的蚊帐,惊觉这不是在家里,连忙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在他面前穿好衣服。
老人伸出的手又缩回来:“我不记得你已经会穿衣服了。这么漂亮的衣服。”他夸赞那粉红色像个裙子的小棉袄。
她读幼儿园爸爸妈妈就开始训练她自理生活。早上的饭是面条,像是自己擀出来的,软软糯糯的,很好吃。
老人待她好,凡事替她做。她冲她一笑,老人开心地像个牙牙学语的孩子道:“我,我,我以为,以为你还怪我,把你弄,弄,弄丢了。”
她没说话,又往嘴里扒了口,吃到里面竟还藏着颗鸡蛋。她看了眼,然后囫囵地吃掉。
老人有些失望,他以为她会惊喜地看着自己,快乐地喊,爷爷,怎么还有鸡蛋?但看到她连面带汤地吃完,心里也十分愉快。
一老一小走在打了霜的泥路上,天雾蒙蒙亮,远远近近的建筑,树木染成透着白的墨黑色,好像个幻境,步子很慢,路很长,很遥远。
他们穿过短的隧道,一辆汽车呼啸而过卷起一阵风,老人捂住孩子,那阵疾风像要把她卷走,他将她箍得紧紧的,用那双枯骨嶙峋的双手,最好焊在身上,等风散了才缓慢放开。天泛起白光,像被拉开的帷幕,渐渐透出里面的白色墙壁。
还没走进学校的大门,她看到披着风衣头发凌乱的妈妈向她慌张的跑来,爸爸跟在妈妈的后面摇晃着身子离她越来越近。
老人捏紧她的手,越捏越紧,骨头磕着她……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