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血红,是战火渲染,亦是鲜血铺洒,每一丝的光亮都承载着一个正在逝去的年轻生命。
我将他们带上战场,曾许诺会带他们回家,但终是虚言。
战争远比我想象的残酷,身周刀光寒影、鲜血四溅,站立其中、身心俱疲。
舔了舔因缺水干裂的嘴唇,浓烈血腥袭来,胃一阵翻滚。
婉儿,我累了,可来寻你?
恍惚在战场上是致命的。
只觉胸口一阵剧痛,随着热流喷出,我感觉生命正在快速消逝。
仰面到地,天空正有一浮云飘过,恰如你的模样。
那日我与你相遇沈园。
你神态悠闲、桃腮带笑,着淡绿长裙,披毛绒肩衣。
正从一片红梅林中缓缓行来,身姿俏丽动人,让我瞬间沉沦。
1
我叫赵士程,是赵仲湜之子,自小受翰墨书香与门庭礼节熏陶,文质彬彬,才华尚可。
原以为“一见倾心”不过文人夸大寄情。
但那日在沈园,我只见你一眼,便再无法转移视线。
那一瞬,听不见周遭声音,满眼满脑,只有你的一颦一笑。
直到同游好友扯拉我的衣袖,才恍若还魂。
而此时,我才发现,你并非一人,身侧还站一俊朗男子。
而那人,我恰巧识得,是才子陆游。
“陆兄,近来可好?”我拱手上前。
“赵兄好,烦您寄挂,一切安好。今携妻游玩......”陆游回道。
妻!在听见此字后,心顿时停顿,仿佛被无形大手牢牢抓住。
莫名的疼痛感席卷全身,让我无法呼吸。
原来,你已是他人妻,名叫唐婉。
多么秀丽雅致的名字,念在口中,如一个轮回。
但此生,我来晚了。
君子之道,不夺人所爱。
我倾慕于你,是我的事,愿默默行之。
此后为了多见你一次,我屡次以品诗为由邀约陆兄。
但此后,陆兄均一人前来,你我再未相见。
听闻,是你的婆婆不喜,因你的聪慧才情和左右为伴,恐误陆兄前程。
因而常不分场合斥责于你,并阻你与陆兄相伴出行。
我怒陆兄软弱,不能护你周全。
我恨自己无能,无法允你安稳。
2
你我的第二次相遇,其实并不偶然。
那日,得知你独自前往寺庙上香。
正在城南听书的我,立即携仆往东边寺庙行来,只愿远远见你一面。
却不曾想,一恶少趁周遭无人,企图欺负你,幸而及时赶到,破门而入。
识我之人都知平日我待人宽厚,可见你梨花带雨,我第一次感受怒气压顶。
怒目而对、拳脚相向,无尽的怒火随着每一拳落到恶少身上,直到他跪地求饶、滚爬离开。
转身扶起受惊的你,那刻,很想拥你入怀,温暖呵护。
但礼数森严,恐累你名声,我礼貌后退,唤来丫鬟将你扶住。
表明身份,你竟记得我。
那刻,你不知我是何等激动,心如小鹿乱撞,但表面仍强作镇定,点头称是。
回程路上,你坐轿,我骑马,亦步亦趋。
好想,好想,时间就停在那一刻。
但路总会走完,看着眼前偌大两字,陆府。
内心一阵伤感,默默注视丫鬟扶你下轿。
你那恶毒婆婆立于府门,没有半句安慰,反而厉声指责,惊得左邻右舍纷纷探头观望。
拳头于我衣袖下握紧,但终缓缓松开。
我该以何种身份护你周全,非夫非兄非弟,你我只是陌生路人,萍水相逢。
只得留书一封,向陆兄道明缘由,便告辞离开。
3
一日,好友前来寻我,告知因你入门三年未孕,陆家以“七出 ”之名将你休弃。
那刻,我心雀跃欣喜,只因拥有了追求你的资格。
但也为你难过,替你多年付出和努力不值。
念及你即将面对的不堪与闲语,我快步出门寻你,却在你暂居小屋墙外驻足。
望着从院内蜿蜒而出的树枝,思索着第一句话该如何启口。
却忽听屋内传来声声琴音。
缓慢,低哑,带着浓浓化不开的凄凉。
终于站到红色大门前,正欲伸手敲门,远处传来急促脚声。
转头细看,竟然是陆兄,左顾右盼、神色躲闪。
不知为何,那瞬间我躲到墙后。
只听三下叩门,丫鬟打开房门,将其迎入房内,再小心探头查看左右,关门插栓。
原来,你被金屋藏娇。
如此愚蠢,你竟同意。
如此不堪,陆兄竟不顾你的名声。
当夜,我找到陆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他虽点头附应,但从他不屑的眼神,我知他并未在意。
几日后,陆母察觉,逼迫陆兄转取王家女儿。
花轿临门,万人空巷,你则独守空院,暗自神伤。
这次,我终于扣响你的门。
“我,赵士程,皇家子弟,家财殷实,相貌尚可,愿与姑娘许下朝暮之约,白首不相离。”
“不知,可否?”
等待回答的过程是痛苦的,我虽望着你,但内心如擂响战鼓,咚咚咚,停不下来。
怕你摇头拒绝。
终你缓缓点头,眼中有感激、有躲闪、有悲伤,唯独没有爱意。
但对我来说,只要能相伴左右,护你一生平安,足矣。
4
八抬大轿,红盖唢呐,牵着你的手,前行每步幸福甜蜜。
此后十年,即便家族重压、千夫所指,我亦独往,只愿为你搭建一隅宁静。
虽然很苦,但只要回家见你笑靥,我知,所有付出,值得!
白驹过隙,光阴似水,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天,我很幸福,从未后悔。
但唯一不该的是,在那日那时带你重游沈园,让你再次与他相遇。
而那天的不期而遇,终成为我们三人过不去的劫难。
你与他相对而立,回忆过去种种,那是你和他渡不过、回不去的劫。
你见他时,那种神情以及迅速抽走的手,是我的劫。
我知,我知,虽携手十年,我却从未走进过你的心。
这场相遇,我终成为了那个局外人。
虽不愿、虽不服,但想起你的愁苦、哀怨。
我退了。
“陆兄,好久不见,本应尽情叙旧,但刚有人传言,说有紧急公文需立即处理,独留夫人在此,不甚放心,可否请陆兄稍作陪伴,我速速便回。”
“婉儿,你且先与陆兄同游,我很快回来。前亭我已命人备下饭食,你与陆兄可稍作休息。”
说完,我快步离去,站在他们看不见的街角,抬头仰望天空。
那刻,我害怕了,怕婉儿就此离我而去,怕那双抽走的手会再也回不来。
那日,就在那里,我站了好久好久,直到双腿僵硬发麻,仍未挪动半步。
5
沈园之游后,你病了,茶饭不思,身体日渐消瘦。
纤细手腕竟连常年佩戴的玉环也留不住。
但你也不恼,只是将身上仅有配饰一件一件取下,放入梳妆台上的木匣内。
我却心焦如麻,多次寄信岳父岳母打听你最喜吃食。
终得回音,糖炒栗子。
如获至宝,当即带人上街寻觅,向人讨教栗子挑选之法。
挑个头小,甜!挑绒毛多,新!挑颜色浅,鲜!
当下才知,小如栗子也学问深厚。
一个一个拿起、一个一个放下,精心挑选,装好小袋。
抬头时,暮色已降,立即折身回家,着人端来粗沙和糖稀。
剪口、清洗、入锅,全由我一人完成。
烟火中,我连连咳嗽、眼目不适,但心中满是欢喜,见栗子慢慢涨开、焦香四溢,不自觉加快翻炒速度。
突然,一声爆响,一粒烧焦栗子弹出,不偏不倚打中我的左眼。
钻心疼痛,但手上翻炒动作却并未停下。只因厨娘曾说,火候很重要。
忍着痛,终于锅中传来阵阵甜蜜栗香。
轻轻呼出一口气,起锅入碗,再从中择出最饱满、最透亮10粒。
小心装好,护在胸口,一路小跑来到你的房前,连门也未及敲响,便进了屋。
你歪卧床榻,见我进来,强露一抹微笑。
我快步上前,递上温热栗子,刚一取出,浓香立即充蕴全屋。
我小心取出一粒,慢慢剥开,喂入你的小嘴。
你满脸欣喜,露出如孩童般笑颜,苍白小脸也因这温暖之物渐渐红润。
我喜上心头,加快剥栗速度,见那粒粒饱满含香的栗子被你一口口吃掉。
“咳咳咳。”你突然剧烈咳嗽,我扶背为你顺气,却听你叹气道。
“幼时与游哥哥能吃满满一包,现在这身竟然这点也受不住。”
说完,你似觉察,低垂了头。
而我全当未曾听见,继续喂你喝下清水,扶你躺下休息。
“刚在庖屋沾染烟灰,我去洗漱一下便会,你先休息。”
转身出门,才忽觉眼睛一阵疼痛,火辣火辣。
抬头见明月清冷,形状却模模糊糊,努力许久,仍无法看清。
6
五日后,你去了。
弥留之际,你拉着我的手,声声换着,务观哥哥。
我不语,只默默抚着你柔顺的发,一遍又一遍。
你走后的日子,我形同走尸。
一日偶到沈园,见墙壁落有数字。
红酥手,黄滕酒,满城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栏。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瞒、瞒!瞒!
你的字迹印刻心间,只一眼,我便知。
原十年陪伴以为的温情,在你心中却是“咽泪装欢”。
那日,我落荒而逃,从此不再入沈园。
几年后,我请命出征。
骑马远去时,回顾你我的家,仿佛见你站在府门与我挥手道别,笑靥浅浅。
婉儿,下辈子,我一定要比他先遇见你,许你一世安稳喜悦,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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