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常

      一次去乡下，遇见邻家的年轻媳妇，她倚门而立，眼睛呆滞茫然，似在沉浸在遥远的过去。我轻轻的拍拍她的肩，顺势理了一下她有些凌乱的头发，说：妹妹，在想什么呢？我是你邻家的姐姐，你要认下我哦。我试着走近她，想知道她为何如此神态恍惚。媳妇惊愕了一下，眼睛里发出了一束不易察觉的光，刹那间又归于茫然之中。

      多年前，我的朋友百灵也有过这样的眼神。我被这种幽幽的眼神蛰伤过，时常有一种刺痛感。

        百灵其实是很阳光活泼的，她名如其人，在校园里，很多人被她优美动情的歌声打动过。财经院校毕业后她被分到了一家商业单位，满怀热情的百灵走向这个未知的世界。   

      单位给她的第一个岗位是做出纳，不谙世事的她，对任何人从不设防，没有戒备之心。有人从她管理的现金里抽走了几万元，她毫无察觉，尽管那害人终害己的恶人最终落入法网，然而，百灵病了，她病得不轻，精神分裂症。

        现实残酷如斯，一个热爱生活，对未来充满幻想的小姑娘，做梦都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劫。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你永远都想不到有些人在想什么、算计着什么。

        我知道，百灵之所以精神分裂，是她跟自己过不去，一个堂堂正正，光明磊落的人，被人栽赃陷害，这是对她人格和精神的侮辱，她受不了，她想不通。

        百灵的家人带她到处求医问药，无果。我见到她时，已是她得病大半年之后，那时，全靠镇定药维持才能睡着，药性过后，身不由己的她就去满山满洼奔跑，她的母亲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心跟在后面。这是怎样的一种磨难与不孝！然而，百灵是浑然不知的。因为，人们看到的是一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的灵魂被那不能承受之伤害折磨到无法和肉身结合。

        我讲给百灵我们曾经拥有过的快乐时光，遇见过的那么多好人、那么多美好，试图唤醒沉睡中的百灵。然而，她总是幽幽的看着我，有时会发出让人瘆得慌的笑声。我知道，那根本不是她自己。望着她神游不定的眼睛，一种从未有过的无望与孤独困扰着我，只恨自己年少无力，不能在朋友危难时刻替她报仇雪恨、排忧解难！

        让人欣慰的是百灵好了！她在家人的呵护下，与病魔抗争，再次获得了健康！后来遇到了她的白马王子，生活美满幸福。这是一个圆满的结局，好人本应有好报，不是吗？

        百灵的遭遇我本不想说，因为，每说一次，对她都是再次伤害。然而，看见神态失常的人，总是不由己的担忧：那人是不是也抑郁了，或者遭遇了不能承受之重？我甚至怀疑自己也有精神上的问题，总是悲天悯人，忧心忡忡！

        自从见过邻家的新媳妇之后一年多，她丈夫突然打来电话，向我询问市里精神病院的情况，说他媳妇犯病了。犯病？会是什么样的病要去精神病院？我已经忘记了他媳妇长什么样了，唯有那一双茫然失神的眼睛印在我的脑海里。难道我当时的担心并非多余，那新媳妇有精神病史？听那小兄弟说：他媳妇之前因家暴离婚，后来加上几方面的压力，精神崩溃，一直是药物维持。原来是这样啊，她是有精神疾病的，也难怪总是神态恍惚。

      听说这位同族的兄弟年轻时狂妄不羁，挥霍了大把时光，快到不惑之年才浪子回头，想到要娶妻生子，过安稳的日子。但他偏偏遇到这么一位女子。明知她有病，却把他娶回了家，他究竟是在渡人还是在渡己？这得问他自己。她还算幸运，他是爱她的，百般疼爱，可她还是旧病复发，因为，她心里有无法解开的结。

    再次见到新媳妇是在精神病院，她满脸的惊恐，魂不守舍的样子，说着：“我错了，你原谅我吧！”还不时的跪地哀告求饶，我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到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怎么会这样呢？……他丈夫说：”本想着已经好了，就停了药，结果又犯病了。犯病后一直惶恐不安，老觉着有人要害她。”

      记得第一次见那新媳妇，问不出一句话，而现在，却是不停的自言自语，说着谁都听不明白的话，有种因长期压抑，迫切想释放自己的饥渴状。是怎样的苦痛让她如此负重？又是何等恶毒的人将她虐待到身心破碎？唉！除过药物还能有什么办法呢？旁人只能哀怜地看着她，根本束手无策。

        经常听人说，有人因丢失了一笔养家糊口的钱财而精神受到刺激，变成了疯子。也有人因看了一本有关透露天机的书而精神迷乱，最终成了疯子。但从未听说因家暴致一个人精神分裂，这个女子究竟遭遇了怎样的家暴？

      是的，每一个疯子的后面都有一个悲催的故事。那么，多年前，在小城的一个巷道里见到的那个女人，她又是怎样成为疯子的呢？

        那一天，雨淅淅沥沥的下着，寂静的街道突然骚动起来，老巷道里冲出一个赤身裸体的女人，她披散着头发，手足舞蹈地跑着、狂笑着，一群人在她的身后喊着、追着、骂着，她跌倒、爬起、爬起……， 力大无比地挣脱那群人的拳脚相加和谩骂。巷道深处，有一位老人，手里拿着衣服，用近乎沙哑的声音喊着那女人的名字……，当那疯女人跑到距离我很近的地方时，我感觉自己失去了知觉，紧闭双眼立在原地，也不知过了多久，当我睁开眼睛时，街市恢复了平静，唯有那个拿着衣服的老人的背影，她跌跌闯闯地向着近似荒凉的方向跑去……

      多少年过去了，每次走到那个老巷道，总会想起那一幕：雨中--那个疯了的女人和她的母亲。我在心底里千万次的问过：她是否找回了自己，真正的活着，也真正的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