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斋志异 双蛇

    崇祯六年，彭杨畈民家沟中见蛇出，长六尺，围尺许，身红绿色，六足如鸡距，不噬人。郝楚望曰:“肥遗也，主千里旱。”

                              ---《京山县志》

    后四年，天果大旱。明年，旱迹南进，延及皖、苏。又二年，汾水、海河皆断，蝗、疫肆虐，陕甘百姓十死其八，人相食。

    云建昌府广昌县一户，其家世代乡医，远近有伤寒恶疾者，药到病除，颇具盛名。奈何府县连旱，民众流离饿死者甚众，而其家虽精医道，然素乐善好施，积蓄甚薄。几月，婆媳均馁病而死，唯存祖孙三人。其祖年近六旬，见目下难以为继，遂率儿孙南入箕尾之山，以山果、药草为食，竟得活。

    自祖孙入山，一心采寻谷粮，樵木修屋，渐得安稳。后旱情虽退，念及吏治严苛，税赋日繁，遂不复出。儿孙日出采药，祗留其祖居家熬炼。一日，其祖方欲开炉，见前日所采药草中一草铮铮然，绝非它草恹恹将枯之状，异之。手视之，则见穗状白华生于叶间，稍开，奇香迸出，醵入心脾，顿觉神清气爽，血脉贯通。大异，以为仙草。方欲外出呼儿孙，见一巨蟒由户而入，伸长数丈，黑质白文，细视之，一首双身，悚然而立。祖大惊，欲奔出，乃不及。巨蟒追啮其胸，遂扑。但见巨蟒直奔仙草，口噬之。未几，蟒首自下而裂，蟒身随之亦分。再视裂开之处，新生骨肉油然而出，已为黑白两蛇矣。

    二蛇目视彼此，雀然而起，其喜不自胜。旋即，化为男女二人，挽臂而去。祖伏地上，惊气交加，呼号不得出，心急如焚。日暮，儿孙归来，见祖于地上，奄奄一息，似不能持，大悲。恸问其故，乃知所以。祖叙尽前事，竟死。儿孙乃哭号而誓，必报杀亲夺草之仇。

    儿孙虽有愤恨填膺，然自知彼为异类，且渺然无所踪，贸然无以为计，只得遍寻群山，且苦练射术，以报大仇。奈何苍山茫茫，父子苦寻数年，踪迹全无。后议二蛇已化人形，恐早已遁入人间，故不得已重出山林，入乡间寻访。

    一日，父子路过一乡。闻乡人传一奇事，审问之，乃一外乡父女流落至此，无以为继，愿以其女许配人家，以得周全。其女年方十六，姿色动人，不求夫家家财雄厚，但求夫君为童男之身。故垂涎者虽众，竟鲜有配符得意者。后一日，终得一婿，父女大喜，当即结亲。熟料洞房之夜，夫妻二人与老丈具匿，不知所踪。后夫家多番查找，终无消息。父子闻此，知其多为前二蛇者，遂即启程探寻。

    数旬，父子又过一乡，闻乡人聚首而议，乃前父女寻婿之事，潜视之，果父着青乌而女缟素，乃知是矣。恰逢此乡无趁意少年，乃伪自聘。

    父女见其子身强体壮，精气旺盛，当即允诺，约定后日完婚。父子虽心有所惧，但报仇心切，遂亦允。于是，其子赁屋筹俱，张罗内外，其父潜入药庄，广购雄黄。

    且说其父购药途中，遇一白首老道，自号沉冰道人。道人见其神色慌张，便问其故。其父见道人作风沉达，自知可托，便将前事一一告知，并以询计。道人听罢，乃告其父，二蛇乃前肥遗所化，自为牝牡，隐遁百十年矣。向者见其祖得仙草，故强夺己用，以增修为。所以求童男者，乃为取纯阳之精，以强魔道。然二蛇修为深厚，且已一分为二，恐父子二人难以为敌。故约以分克之法，一并前往。

    是日，洞房花烛，宾客盈门。道士妆一老者，与其父、老丈同饮。宴至阑珊，宾客离散之际，丈托酒醉，意欲先行。老者几留强饮，丈不得脱。趁其举杯再饮之际，老者、其父各以一手执其一臂，老者以另一手执一玄钉订其胸，老丈立扑于地，脱人行而现蛇身，试之，已僵。问，乃专以雄黄锻炼之钉矣。

    向之，道士已告其子，以常心专行男女之事，勿惊蛇女。现一蛇已除，道与其父不敢怠慢，立赴洞房。至窗边，见鱼水正欢，二人屏息不动。其子行房愈疾，大事将至，蛇女突然翻身而起，成女上男下之势，蛇首乍现，意欲为歹。道士见状，大喝道“乃是！”，其父箭已上弦，猝然急发，镞中蛇首，蛇女立扑。

    冰曰：古人云“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诚然也。政之所系，所为惟民。政之所失，黎民困厄而无以自持矣。余所为文，一赖向之所感，二赖书中所读，三赖梦中所得。今之《双蛇》者，乃前者读《聊斋志异》、《山海经》，加之昨夜梦中偶得所就，实乃侥幸。恐日久淡忘，虽有狗尾续貂之嫌，乃斗胆挂名著文以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