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很是喜欢诗人卞之琳写的一首叫《断章》的小诗,诗中说——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很多人都觉得这是一首哲理诗,我却认为不然,卞之琳的笔触凝练而含蓄,恰似隐晦的表白,但那个装饰了诗人梦境的女子,却犹如《诗经》中在水一方的伊人,任凭诗人怎样寻觅却终不可得。
冯唐在《中药》中写道——世间草木皆美,人不是,中药是苦的,你也是。我认为这句话很好地描述了诗人卞之琳对民国才女张充和的苦恋。她是诗人一见倾心的女子,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那颗为她而蓬勃跳动的热烈心脏,她是民国著名的秋水佳人,却为了守护家国文明一生籍籍无名,她懂诗书、知棋画,用一颗细腻而赤忱的心烂漫了诗人一整个的春天。
所谓伊人——致世纪闺秀张充和先生张充和先生是民国赫赫有名的“张氏四姐妹”之一,叶圣陶曾说:“九如巷张家的四个才女,谁娶了她们都会幸福一辈子。”张氏四姐妹自幼出生于苏州的诗书世家,从小就沾染了江南女子的柔软情怀,一个个出落的得娇俏标致,大姐张元和嫁给了昆曲名家顾传玠;二姐张允和的夫君为“汉语拼音之父”周有光;三姐张兆和最负盛名,据说是《边城》中湘西女儿翠翠的原型,而她也将一颗真心交付于才子沈从文;小妹张充和选择了德裔美籍汉学家傅汉思为最终归宿。
称张充和先生为才女,再不为过。她的字写得尤其好,特别是小楷,用“朱黛犁然”来形容再不为过,她写得字有清雅的气质,新妍、鲜润如五月田畦里的秧苗一般簇新工整,让人看了如逢初夏,恰似有布谷鸟的鸣唱,糅合了满满的人间烟火味。在湘西凤凰沈从文先生的墓碑上也刻着她题的挽辞——不折不从,亦辞亦让;星斗其文,赤子其人,落笔利落干脆,颇具魏晋风度,四句诗中镶嵌四字“从文让人”,几乎概括了沈从文先生的一生,他是最谦卑最虔诚的学问家,用一颗慈悲和宽容的心忍让了一生的坎坷屈辱,只留下只言片语的脉脉清香随着沱江的清流飘向远方。
所谓伊人——致世纪闺秀张充和先生一个人的心有多静,才可以把汉字写的那么好,一字一句,一笔一顿,都是风骨。反观现代,很多文化名人流行写书法,墨汁未干就匆匆忙忙拍照上传,贴出来以居高临下的姿态供人瞻仰,一幅一幅看过去,到底是多了几分娇憨媚态,说到底还是没有经历过岁月的打磨,人心浮躁不堪,写出来的字便也沾染了虚浮之气,实为可叹。
汪曾祺先生曾在文章中这样写唱昆曲的张充和——“张充和唱昆曲,是水磨腔,娇慵醉媚,若不胜情,难以比拟。”都说张充和昆曲唱的好,我也有幸曾在纪录片里看到她的唱段,那时候的先生已经并不年轻了,一根乌黑的长辫子绕着额际盘一圈,往镜头前面一站,即便不开腔也有一种“民国味”,浑身上下流淌的静气,仿佛总有光芒追随的谦和雅致以及腹有诗书气自华的殷实矜贵。从那个时代走过来的人,那个不是如此?我想到林语堂先生在《京华云烟》中描写的那个奇女子姚木兰,不管是过着锦衣玉食的优渥生活还是沦落到荆衣布裙的贫苦日子,她面对生活始终落落大方从容不迫。据说抗战结束后,张充和曾在苏州拙政园的一叶兰舟上唱昆曲“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亭台水榭间、临水照花人,真可谓是绝代风华!
张充和嫁予傅汉思之后便移居美国,她用尽一生的时间在美国教授昆曲和书法,后来她将两者结合起来,写了一部小楷工尺谱《牡丹亭》,谱是古谱,以我浅薄的学识并看不懂,但是这一页页的唱词美得犹如山峰海涛,生来便让旁人眩目惊叹。楷书似文人,端然静气、沉稳飘逸,如兰花摇曳,字字生姿,一个人心中到底有多少的风雅恣意,才能将那繁星般的点点书墨落实在尺谱上。这位老先生在文字里成全了自己,她过着神仙般的梦幻日子。《牡丹亭》里的青春,恣意而热烈,如瀑布一般飞泄而下,惹得人纵然一把老骨头了却仍然深深爱着,一笔一画都是柔肠深情。
所谓伊人——致世纪闺秀张充和先生最爱张充和的一副著名尺牍——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春花秋月皆已过,往事却仍在在岁月的褶皱里熠熠生辉,这位百年闺秀,仿佛是曾经静默时光的代言,所谓伊人,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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