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姐张充和,是四姐妹当中最有才华,也最有古典闺秀气质的一个。
充和从小过继给叔祖母,在合肥度过了16年的岁月。在这16年当中,叔祖母为她请来吴昌硕的高足朱谟钦,还有一个旧式举人,共同作为她的启蒙老师。从充和6岁识字开始,在深闺中闭门十年苦读中国古代典籍,打下了深厚的国学功底。
16岁那年,养祖母去世,充和回到苏州的家中,与三位姐姐相聚,一同游玩、骑车、唱昆曲。
17岁时,充和以国文满分、数学零分的成绩被北大破格录取。自此往后,她渐渐显示出与三位姐姐不同的性格。
大姐是学校里的校花,在与昆曲小生顾传玠相恋之前,和二姐共同醉心于曲社活动;二姐更是性格豪放,活泼开朗;三姐是学校的体育全能冠军,每天被情书包围;而充和,不喜欢这些热闹的活动,她喜欢写字、绘画这些需要独处的艺术,即便喜爱昆曲,她也几乎从不参加曲社活动,但她的昆曲唱腔却是公认的最为正宗。
充和个性最冷清,也最坚定。三姐兆和外表看似硬朗,但面对感情问题时,却有些犹豫不决,又容易被别人的评价所影响。因此三姐嫁给了疯狂写信追求她,并得到众人一致赞扬的沈从文,但内心深处却并没有真的那么爱他。而充和,同样面临一个诗人的情书轰炸时,则显得尤为淡定。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这首著名的《断章》,就是诗人卞之琳暗恋张充和时创作的。卞之琳苦恋充和多年,信写了很多,充和一律不回信,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死心。
充和明确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样的人,不喜欢什么样的人。卞之琳敏感孤僻,非常“不好惹”,而充和喜欢开朗的人,并且认为卞之琳“不够深沉”。
1947年,34岁的大龄剩女张充和,毫不理会旁人的闲言碎语,自顾自地过着自己的单身生活。那个年代的34岁剩女,比现在的43岁剩女都要罕见。这位大家闺秀用自己的行动给我们这些后来人做了最好的榜样——条件好,就是要挑,就是不将就。
而在这一年的9月,充和在姐夫沈从文家里认识了德国汉学家傅汉思。这个精通多国语言、中国历史懂得比充和还要多的犹太人,用1年时间,让充和结束了挑选。1948年11月,两人结婚,次年1月移居美国。
感情问题上充和如此坚定,在艺术和生活上,她同样坚持着自己的方向。
从20世纪五十年代,到如今的21世纪,居住在大洋彼岸的充和,却始终保持着一成不变的古老生活方式:每日晨起,磨墨练字,吟诗填词,吹笛唱曲。那样一段风云变幻的岁月,外界的一切天翻地覆,新事物层出不穷,但似乎对充和没有任何影响。她最爱穿的还是手工制的旗袍,她用自己园子里长出来的绿竹做笛子,她最舍得花钱的是质地精良的笔墨纸砚。
新世界很好,你们去吧,我还是自己玩好了。
对于古典艺术,她追求的是原汁原味。她的晋人小楷受沈伊默盛赞,她唱的昆曲是真正的水磨腔。而她在美国的哈佛、耶鲁等各大高校,将这样“讲究”的书法和曲艺,这样正宗的中国文化,传播给世界各地的人们。
但在自己的创作当中,充和始终保持着传统文人“游于艺”的态度。写诗、作词、写字都是随性而至,写就写了,放在一边,从来不想去结集出版,不想留名于后世。只是在耶鲁任教时,她的洋学生自费为她出版了一本诗集《桃花鱼》。还有那位深恋她的诗人卞之琳,悄悄收集了她的作品,拿到香港结集付印。
用充和自己的话说,“我写字、画画、唱昆曲、做诗、养花种草,都是玩玩,从来不想拿出来给人家展览,给人家看。”她的学生还说,她教书法时都是拿清水在纸上写字。
这样一位低调、淡然的才女,仿佛深谷里静静开放的幽兰,世间繁华与她无关。她给世人留下的似乎只有一个清丽的背影,就如张大千在抗战时期为她所画的一幅画,画上是她唱昆曲时柔美的身段,也是一个淡淡的背影。
2015年6月,张充和在美国的家中去世,她是在睡梦中离开人世的,没有任何病痛和挣扎。从始至终,她都保持着淡然与优雅。
英国诗人济慈的墓志铭上写着这样一句话: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张充和也是一个把名字写在水上的人,写的过程就是消失的过程。像飞鸟掠过,天空却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张充和写过一句诗,可以作为她的人生写照: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
世人的赞扬与缅怀都与她无关,她已然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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