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我自己的作品在内,我喜欢的电影其实是有共通点的。
而这个共通点就是:那部电影的主题或故事,有没有与导演/剧本家自身所纠结的问题联系在一起,让他忍不住要在作品里书写(描绘)。作家一边关注着自己作品的娱乐性(这点很重要),一边将自己的内心妥协地放进作品里。我所喜欢的就是这样的作品。看到我这么讲,你可能会问:“那么你在看电影的时候真的能察觉到创作者本人的心思吗?”,对此我想说:“可以”。基本上,当创作者想要刻画自己所纠结的问题的时候,他们的意志都会从画面里溢出来,作品自身会出现破绽。
比如说《红猪》、《金星战记》、《机动警察剧场版2》,把这些作品放在一起看的话就能一目了然了。像《红猪》的话,虽然我也听到了不少对这部作品的恶评,不过我觉得《红猪》是那位导演最抒发本心的一部作品,毕竟他为此连作品的情绪流都牺牲掉了。电影的高潮部分,明明大家都在期待着两位飞行员的单挑,但是两位的飞机却都因为偶然(只能这么认为)出现了故障,结果变成了飞行员彼此用拳头互殴。这很明显是因为导演他不想让飞机成为杀人的兵器,尽管飞机本身就是战争中得以进化的东西。导演的这一意志,让他把电影高潮的情绪流给剔除了。影片结尾职员表滚动的时候所放的歌在不害臊地进行美化:「日本左翼的增长将要告终了」。然后故事来到了喷气机时代,主人公(?)依旧在飞行。而这同样也是在进行自我辩护:「我们当年曾经为了革命努力过一番,虽然现在只是一介老头了,但我们还是在飞的」。我对他这种思想可以说是一点同感都没有。但是能够这么漂亮地将创作者本人的思想镶进银幕里,我觉得在这一点上,《红猪》可以说是近乎完美的作品。
这不能不让我对这部作品抱有好感。
《金星战记》也是同样的。「置身在战场中的年轻人们组建起了军队」这种机器人动漫的常见情节,《金星战记》对其提出了强烈的质疑。导演一方面觉得“在战争中为了守护国家,军事行动不是无可避免的吗”,同时又让主人公从头到尾都非常讨厌「军队」,把他的退伍作为作品的主题。正是因为导演执着于这一点(明明观众十分期待主人公在军队里大展身手的故事),导致了故事的崩坏。即便如此,导演依旧固执地去做了。我喜欢这种态度。而《机动警察剧场版2》的话,我想不用我加以说明了吧。导演就像确信犯一般,把自己的剪影刻印在银幕上。
除了以上这些,我还有好多喜欢的作品,但这不代表着我认为导演&工作人员只要把主题端上来就可以了。如果那个主题只是借来的东西,只是为了让故事的高潮能够打动人心而准备丰富的激动人心的画面(比如漫画版《盖塔机器人》),那么我觉得在其中果然是感觉不到「真挚」的态度。如果创作者想要袒露自己内心的话,那么他在对待作品的时候一定是真挚的,于是他才会追求影像表现等方面的原创性。
《逆袭的夏亚》,在我的记忆中也是这么一部「我所喜欢的作品」。虽然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并没有重看一遍,但是我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先行上映的时候我惊叹不已。明明是这么一个充满着杀戮的故事,在故事的最后却有无数位无名的人物以自我牺牲的形式表达自己的善意,拯救了地球。取笑这一段的人,我想大概也会有的吧;应该也有部分人会觉得,这就是一个愉快的HAPPY ENDING。而我只有惊叹,甚至为此落了泪。
是什么让我惊叹了呢?
回想起来,《Z高达》和《ZZ高达》对于我来说太过熟悉了。像是要刊载在杂志上的先行故事,我已提前读过了;那些让人爆笑而没有被公开的机械设定我也太过了解了,这导致我没有好好地去看作品本身。只是感觉到,富野在《伊迪安》之后都在重复着同样的话语,对人类绝望了。《高达》初代的时候还在以「人类彼此之间不会产生误解的交流」作为主题,在那之后导演描绘的只有「交流无用,只能走向自灭的人类」。……那时候我在想:“难道关于新人类的美好之处,再也不会被描绘了吗?”。
然后就有了《逆袭的夏亚》这部作品。受到挫折的新人类少女、被金钱驱动着,看不到未来的政治、独断的革命所具有的矛盾等,这些富野十分擅长的「自灭」主题都被放置在里面。可是,电影的最后却依旧让我们看到了人类的救赎。在迷茫的最后,导演他还是「拯救」了人类。而受过《高达》初代影响的我在看到那一幕的时候,我心想:“啊,初代的时候我所思考过的事物,现在我还相信着,真的是太好了”。这便是我惊叹不已,流下眼泪的原因。
《逆袭的夏亚》这部作品也有很多破绽。但不管是政治上的破绽,革命上的破绽,亦或是阿姆罗和夏亚之间的破绽,在这些破绽之中都溢出了近似于导演的心声的东西。也因为如此,我不仅仅是喜欢电影的尾声,我喜欢的是整部电影。为了将自己想要表达的主题扎根于在影像中,影像上的表现、作为故事道具的物件、精神力框架、阿克西斯的坠下等原创事物,都让我感觉良好。
然后还有一点很重要的是,《逆袭的夏亚》这部作品有被极度认真地以一部「机器人动画」的形式来完成。被敌对的机器人击败后的主人公,搭乘装载着新武器的新机器人再一次发起挑战。而这台新机器人,其核心构件却是从敌人那里得到的……把电影中的武戏抽离出去的话就会发现,这是如今的动画中十分少见的「攻防战(以机体的性能差为核心的悬念)」故事。《逆袭的夏亚》直到最后都在为了娱乐性而努力,这一点是它与《机动警察剧场版2》之间最根本的不同。就我个人而言,我更喜欢《逆袭的夏亚》的方法论。
我已经写了十年了的动画剧本了。最近我总忍不住去想:后《高达》世代的人们会怎么样?对于看着初代《高达》长大的我们来说,「敌方不能以善恶来界定」,这可以说是很自然的想法。但是在最近几年的动画会议中,当我提出这样的想法时,我会感觉到他人异样的目光。不过也不用担心,毕竟现在我们的创作团队也重返年轻了。明年我将会作为后《高达》世代的剧本家,和富野导演最后的弟子(现在而言)高松导演一起,在《勇者警察》这部作品中大干一番。
【参考资料】
九三年年末发行的由庵野秀明编辑的报道性质的同人志,原名《逆襲のシャア 友の会》
微博@冰-koori 翻译
https://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7556509065546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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