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终于又想起认真治病了,我也太向往1980年秋天那个奇迹的重现了!钱没钱,“国家老师”名声倒还不错;现在经常有人要给我做媒,有的条件还非常好,可我实在有难言之隐,胸闷得连一顿饭都吃不好,还谈什么朋友?我实在不知道怎么谈。我已经25岁了,病再不治好,怕是要一生打光棍。
1985年3月间,我请了假又去邻省的三江市。江水浩荡,有如我满心的忧伤。这回我来到著名的三江市军区医院。这儿很偏僻丶幽静,偌大的医院很少看见行人。静静的,到处是花草树木,像关了门的大公园。
没想到门诊部就设在一栋非常低矮简陋的房子里。那林立着的漂亮的大楼又是干什么用的呢?一问,今天内科不上班,明天再来。星期一居然不上班,这令我失望吗?绝不!这才叫大医院,我心里还肃然起敬呢。小医院只管上班,不管效果,我早领教了。这里很可能是手到病除,干嘛一定要天天上班呢?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以后我每年三月要纪念性地来这里走一次。万分的期待,还挺兴奋,买一包好烟。
今天看不成,就来到市中心那个躲在大街后面阴暗角落的“经济旅社”,它的大名就挂在大街边。从它的招牌底下钻过去,顶着一连两座公厕散发出来的臭气,就在离大街一百米远的阴暗肮脏的地方找到了它的深闺。是“经济”二字把我招引到这里来的。“慕名”而来的人很少。
服务员把我带到一个双人房间,见一个只穿内衣,而没有外套的中年男子,他像外衣被人剥去了一样,双手老抱着胸口,显然是冷。这儿还有一张空床,服务员问我就这里跟他一块儿住可以不。我不同意,就在另一间大空房里定下了。这里的10个床铺都空着,虽然阴暗了点,但价格低些,而且实际上只有我一个人住,一个人住安全。这窗外,就是私人的房子,这窗下一个大姑娘一边洗衣一边时时侧过脸来朝我微笑,像窗台上放着一盘鲜花。
我时不时出来吐吐气。那个只穿内衣的人向外冲出去很快又冲进来,可能是上厕所他冻得受不了,或者是专以跑步取暖。我怀疑他是小偷,一看见他我就禁不住要按一按新呢外套的口袋,怕那几十块钱不翼而飞,这是我此行的全部希望所在。
晚上,我老早就睡下了。不一会有人进来投宿。我有点慌,我的大呢,我的钱。来人是一个标志的青年,比我年龄略大一些。他抱着3个大枕头,使我有点奇怪。他热情大方,装我的烟,然后就滔滔不绝地讲述自己的生平及家庭:“我家在邻近的xx县城,我开车的。我父亲是xx县县委书记王xx,我姐夫是三江市公安局局长。我的汽车就停在姐夫家的大院里。哦,你们县我到过,我当过几年兵,到你们县出过差。那回到你们六佛寺游玩,有两个小流氓戏弄一个漂亮姑娘,我狠揍了那两个家伙,那姑娘才脱险,我为她还挨了流氓的一刀呢。后来那姑娘还来过我家,想以身相许,我没同意。你们那儿我很熟:古庙啊,清河啊,,,”
我半信半疑,最后掏出我的病历,叙述我的痛苦,出示我的工作证,几乎是恳求他不要搞我的鬼。他谈兴骤然消失,抱着3个枕头离去了。
很晚的时候,听到外面一阵嘈杂声和物件的碰撞声,我生怕又有人要上这儿来,还好没来。第二天早晨才看到一群有点脏兮兮的丶个子都很瘦小的年青人在大门口统铺上刚起床,都很疲倦的样子。他们这房间完全是敞开的,巨大的半圆形的门洞开着,没有一点遮掩。门口和角落放着几个煤炉子,衣服挂满了走廊和墙壁。
预料中的失眠。不知怎么回事,楼上的地板一夜响个通宵,很像木椅子在水泥地板上不停地拖来拖去到天亮。同时,像还有两个人穿着皮鞋走来走去,从这一角走到那一角,又从那一角走到另一角,我头脑清楚得像跟上面的人一道跳了一个通宵的裸体舞。
第二天起床我站在楼房外向二楼上望了好久,上面显然全是职工或居民宿舍。我差点鼓起勇气上去看看。一个美女绯红着脸从那黑洞洞的大门里走出来,我似乎肯定昨晚就是她在二楼上搞的好事。既然搞恶作剧的人找到了,就没有必要再上去。幸好没上去,否则会被人当小偷抓起来。这可能是个圈套。
上午8点钟,我早早就来到军医院门诊部。内科门诊室就我和医生两人。这个30来岁的美男子,当他正式跟我看病时就严严实实的兜起了大口罩,只见他两只眼睛一转一转,问话也听不大清楚。我的主诉还没有道完,一个矮胖的老女人进来了,医生立即扒掉口罩,丢下我,站起身来对老女人露出亲切讨好的笑脸,老女人没完没了地说起来。我什么也听不懂,从神态上看,这老女人可能是他的丈母娘,要不就是医院领导或领导夫人。他在约半个小时的谈话中,脸上的笑容没有停顿过一分钟一秒声,笑容完全在他的脸上凝固了。只要那老女人一说话,他就不住地点头。老女人的脸却一丝笑容也没有,像在发什么指令。她要走,美男子跟上去一直送她老半天才转来。他一边回味着刚才的谈话,一边重又戴上口罩。
他叫我把我的症状重说一遍。我说了,他记下了。然后写道:1,常规心电图;2,胸x光;3,血沉。前后不过5分钟。
心电图:窦性心动过速。x光:两肺未见异常。血沉,结果要等明天才能出来。这样,我还得在经济旅社呆一晚上。
傍晚时分,我走进旅社的时候,见那一群住统铺的人疑惑甚至敌视地打量着我。很显然,他们刚才还在议论什么,见我进来才停止了。我向里面走去的时候,听到背后传来一个愤怒的声音:“妈的,不要脸!”我一惊,莫不是他们怀疑我是贼啦?我独自在房间里想了半天,最后决定去问个究竟。他们还站在乱七八糟吊着的衣服下面,望着他们盯着我的毒眼我害怕了,犹豫了一下装着去上厕所。我想到再不去消除误会,恐怕会吃亏的。我再次进来的时候,就走到他们跟前问是什么回事?他们说那一位的刚刚穿了3天的新裤子晾在这儿被人偷去了,那条裤子花了20多元,是挺好的料子。我说你们就怀疑我了?他们红着脸说不敢不敢。他们也好蠢,小偷偷了东西人还不走有这可能吗?我于是又掏出了我此行的病历,心电图,身份证明,等等,他们立即围过来认真地看了半天,放心地笑了。
我准备走,有人指着另一个年龄稍大一点的像为首的,说他很有一点医术,叫我让他看一看。我很高兴,我们就一同上了统铺。我给他们分烟,我们一下亲热得像兄弟。
那人懂点中医,如此这般地跟我搞了半天,然后在我带来的本子上开药方,时时沉吟片刻,或去掉一味,或补上一味,最后重抄一遍。前面写上病名:“肝肾阴虚,气血两亏”。
开完药,我们就攀谈起来。那人说他们这一行人都是同村的,出来打米糕。家在四川省渠县。我请他留下详细地址姓名,说这药如果有效,以后会跟你再联系。他欣然地在我本子上写了:“四川省渠县渠西乡幸福村x组~吕大良”。我也给他留了姓名地址。
在这友好的氛围中,在明亮的灯光下,加上胸闷,有些发热,我脱下外套。我们还聊了一会,他们前不久还在我们县呆过一段时间,但米糕不俏,,,,
第二天早上起来准备离开这儿,他们也准备出发,我点头招呼着向外走,吕大良指着他们的统铺里边对我叫唤着什么,我听上去就是“你的姨夫!”我哪来的姨夫呢?愣了半分钟的样子,才知道我才穿了几天的新大呢上衣昨晚就一直躺在这儿,它花我两个月工资买的。我大吃一惊,也大受感动。他们说,出门在外的人应该这样正直。我毛线衣外面有件单套子,天气又暖,的确不晓得呢外套早脱下来了,不是他们说,我一直回到家可能都记不起来这衣服扔到哪了。
我急忙去称几斤苹果,赶到旅社他们却早走了。我让旅社服务员转交她不肯,那算了。走后我有点后悔,没把这苹果放到他们那统铺上。但这里总有小偷光顾也不行。今天想来,如果那晚发现我的衣服丢在这里就立马送给我,他们的道德水平更可以打100分;在那物资极度匮乏的年代能做到这样已经挺不错了!
那偷裤子的贼无疑是那抱着3个枕头的青年,或是只穿内衣的那个人,最大的可能是后者,他本来就没有衣服穿。
“血沉”的结果又正常。又来到门诊室,那医生瞟了一眼检查单,不加思索地写道:“谷维素20片”。划价,付款,0.1元。药也拿了,一出门我就丢到小水沟去了,我绝对不信什么鸟“谷维素”。
像又打了一个败仗,回家。胸闷一清二楚就在我的胸口里,硬说没有病,什么意思?百思不得其解。当年咳嗽留下了祸根,对这有时我糊涂了,有时又记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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