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就是这样的爸爸教出来的。

上周五得知我爸被人忽悠花了几百块买了保健品，我终于相信他老了。

在鱼塘吹口琴的爸爸

他是农村里少数活得坦荡明白的人，年少时自力更生，青年时当兵报国，退伍后白手起家，中年时遭遇变故，到现在逍遥自在，脾气犟，机警坚强，没上过几年学，平时在我们面前装装样子看看书，还要假装很懂的样子考考我们，不过总是没一会儿就呼呼睡着了，会吹笛子口琴拉二胡偶尔还能弹弹电子琴，曾经为了谋生还客串唱过哀乐，没事耍几组拳头来几首激昂的军歌，是村里数一数二的象棋好手，当年香港回归的时候，我还见证了他在村里最古老的大榕树下拿了奖，然而他也好赌，庆幸的是赌技也还不错，常常能在关键时刻把我们的学费赢到手，让人佩服的是，十赌九输，他看准了自己会输的绝对不会恋战，嗯，他能控制自己，这对于我们很重要。

小时候早上睁开眼睛就要开始找我爸，如果发现他不在家，我就跑出去找他，到处问人，心想他大概又赌了一个晚上，会不会又被抓走了。有好几年时间我们家开杂货铺，一帮人在我们家喝酒，半夜三经突然就打起来了，我爸让我妈把家门反锁好就追出去了，我们受了惊吓，从那以后，我爸再也不让他们来我们家喝酒打牌了。

到如今，哪怕村里发生什么事，亲戚发生什么事，家里发生什么事，他发生什么事，他都极少在我们面前提起，尤其是不好的事情，哪怕我们问起，他总是一副你们还小什么都不用管的样子，好像只要他还在一天，我们就永远都是不用操心的小孩子一样。在这样的庇护下长大的我们，在潮汕这样重人情世故长幼有序的地方，我们似乎总是显得不太懂规矩，甚至经常挑战所谓的规矩，因为从小我爸就很少管教我们什么是规矩，哪怕其他长辈总是费心地想要教导我们，我爸也总是告诉我们，不用听别人的，当然，他也常告诉我们，他说的话也不一定是对的，所以我们也可以反驳他。很长一段时间，就我的观察，我爸确实也是一个不爱守规矩的人。不过，几个月前，我们回去参加大伯的葬礼，我爸负责操办大小事务，我发现他其实也挺懂规矩的，他懂的不是老旧陈腐的规矩，而是懂得如何与时俱进而又获得他人尊重的规矩。

我曾经不止一次跟我爸探讨过死亡的问题，他说他不怕死，人死了就什么也没有了，但是他又说，死了之后想要埋在我们家的围墙下，可以保护我们五个孩子。我心里想，不是说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吗，还能保护我们吗？我跟他探讨过，如果有一天他离开了，我们就不用那么麻烦举办繁缛的葬礼了，海葬吧，或者专门布置一个房间把骨灰盒放在里面，墙上挂满了他和我们的照片。我爸似乎挺满意我的提议的，他唯一担心的是会不会太吓人了。我回他一句，亲爸怕什么。他最后还觉得我有一句话说对了，最怕死的人就是他了。

我们就是这样的父女，我们可以聊很多话题，无所禁忌，他虽有潮汕大男人的专断和传统，也能包容和鼓励我们挑战他的权威。很多人很好奇我这样性格的人是什么样的爸妈教育出来的。

喏，就是这样的爸爸教出来的。

在我人生的很多重要节点，我爸都陪着我，中考、高考、大学报到、毕业、婚礼，除了我分娩那天，他很抱歉地在电话里说鱼塘很忙走不开，然后说了很多鼓励我的话。我想，他不来大概是因为已经有一个可靠的三撇在陪着我了吧。

我们一年大概回家两次，他虽然偶尔也会抱怨几句，说别人家谁谁谁的女儿嫁得又近老公又有钱啥的，但说几次之后发现人家女儿貌似也没那么幸福快乐，他也就不再说了，毕竟他对我们最大的期望和祝福就是，过得幸福快乐。

今年离开家乡来深圳十周年了，每年我爸的生日我都会回去陪他，给他烧一桌好菜，没有例外，今年也是。

祝光头黄六十岁生日快乐！我们很爱你的。

在菜园里浇水的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