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

      “你成功的原因是什么？”

      “包含的因素有很多，当然，有很多需要感恩的人。”

      “那你对曾经帮助过你的人都心怀感激吗？”

        她迟疑了一下，微笑着回答：“当然。”

        采访结束，寒风狠狠地撞进她的怀里，她裹紧了大衣，宽容地温暖着刚才逃进里面的寒风。阴沉的天空灰蒙蒙的，最后的一片黄叶已经飘落，光秃秃的树张牙舞爪着魔鬼一般地恐吓刚来到这座城的人。行人匆匆忙忙，逃难般地躲进一栋又一栋的高楼大厦，现在是上班时间，萧瑟又荒凉的街道瞬间只剩下环卫工人。

        她钻进车里，搓了搓手覆上冻得冰凉的脸，天太冷了，就如她那年盛夏刚来到这里时的心情。

      “解，最后一站新书签售会在上海，结束了我们就回家吗？”她的助理开着车问道。

      “嗯，机票订好了吗？”

      “订好了，看行程，签售会完成后我们还可以去逛一逛。”

      “好。”

      “解，你第一次去上海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第一次去上海是大一第二学期，和室友一起去的。”那是一次难忘的旅行经历，她又怎么会不记得。

                            一

        街角有一家小小的蛋糕店，人不多却也不少，在玻璃柜前穿梭着稍显得拥挤。金黄色的柜台摩挲着棕红的斑斓，明静透亮的玻璃柜里分类放置着香甜又精致的面包和糕点。王瑶和楚敏走了进去，拿起镶嵌着金黄边框的乳白托盘和夹子开始挑选。

        跟在后面的李解瞟了一眼放置在柜台上的托盘，犹疑了一秒便决定放弃买些什么，在挑挑选选的讨论声中百无聊赖的她显得有些不自在。为了让自己显得和她们是一起的，也一定是在认真挑选糕点的客人，她俯身仔细又认真地一一扫过玻璃柜中的各种各样的面包和蛋糕，时不时地指着某一样，对王瑶或者楚敏说：“我觉得这个挺好看的，这个闻起来好香。你们可以试试。”

        往左是更狭窄的过道，有客人要往这边来而他们要往那边去，场面顿时显得簇拥起来。侧身勉强过去，无意与一双眼睛对视了一下，里面带着一丝疑惑一丝奇怪一丝烦躁一丝厌恶，她顿时觉得自己多余了起来，低眉说了一声，“太挤了，我出去等你们。”

        女人最是麻烦拖拉，她一直是这样觉得的。等待女人是漫长的，她仰头看了看街边清冷的灯，无聊地踢着马路牙子，一个抬头猛地看着暗沉的玻璃门里出现一个身影：肥大短小的衣服套着原本就不瘦削显得粗胖的身体，大饼似的脸粗糙干燥，额头上的碎发是发箍也压不住的杂乱枯草，耷拉着的眉毛紧蹙，棕色的眼眸微微厌恶后恢复平静，死一般地寂静，她就那样注视着那张脸，许久许久，她问镜子里的人，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人与人的圈子是不同的，在圈子与圈子之间形成了一个莫名其妙的磁场，别肆意去撞破，更别想着融合进去，因为最后头破血流的人是自己。

        她硬逼着自己去适应去磨合，因为四年里她即将与她们共同生活，她是带着憧憬与希望的，但才半年勇气就已经所剩无几。从不愉快的旅行计划开始她就隐隐后悔，但说不准，说不准是来了更糟糕还是不来会更糟糕，总之，每分每秒都煎熬着。

        终于，挑了那么久的王瑶和楚敏推开门走了出来，朝她说：“好了，我们走吧！现在去订好的旅馆。”

        她跟上她们，瞟了一眼手里拎着的小小的包装袋，随口问了一句，“买了什么？”

      “买了一个芝士蛋糕，太贵了，要不然我都想再买点别的。”王瑶回她。

        楚敏激动地挽上王瑶的手，歪头开始滔滔不绝，“对，我觉得那个蛋挞好好吃，比食堂蛋糕店卖的还好吃，外面脆脆的里面滑嫩滑嫩的，口感特别好而且不腻。还有那个纸杯蛋糕里面加了坚果的，我也好想买一个。但是晚上不能吃太多，可是放着明天又不好吃了。”

      “关键的是没钱。”

      “对！我们俩今晚睡一张床吧，让李解自己睡。”

        两个人明明没有说什么，但她就是怎么都插不上话。三个人的旅行，怎么看都像是两个好朋友后面尾随了一个陌生人。闻言，她赶紧接上，怕晚了一秒就开启了下一个话题，“行，我一个人睡。”

        楚敏看了她一眼就算是回应，指着前面的一家超市，“我们去买点水吧！酒店里的水太贵而且万一我感觉嗯……可能不太卫生，万一遇到不良商家可能里面还有别的东西，毒或者药。对吧？”楚敏总是思虑周全，可是她不喜欢她的过度忧虑以及为了说服罗列出的一大堆废话。

      “嗯，应该没有那么夸张，那那都能遇到这种事，但以防万一我们还是自己买水吧。”又一次没有第三个人参与的决定，李解默默地跟在后面，很快选了一瓶饮料拿在手里又开始等待。

        王瑶依旧在挑选，楚敏从冰箱里拿了两瓶矿泉水，瓶子外面凝结着细细的水珠，站到她旁边自然而然地把水放到她的衣袖上擦去瓶面的水珠，她瞬间愣住了。

        随即眉头紧蹙，压住心中不知是难过还是愤怒的情绪，问道：“你为什么要把水擦我衣服上？”

        楚敏疑惑地看着她，“嗯？这水是干净的。”

        妈的！她当然知道这水是干净的，吞咽着口水隐忍着心里的怒火，她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擦你衣服上？”

        她居然惊奇地看着她，好像她是一个无可救药的蠢货，“啊？我的衣服是棉料的吸水，你这个牛仔的不吸水啊！”好似为了让她相信这个真到不能再真的真理，她又拿着瓶子在她身上擦了擦，努嘴示意道：“你看，不吸水。”

        那一刻李解心里积攒的脏话差点脱口而出，她定定地看着她，终于，楚敏撇开眼把搭在她衣袖上的水瓶收了回去。那一刻她想了很多，似乎又什么都没想，努力吞咽着已经剔除不掉的委屈和憋闷，她看了一眼正在结账的王瑶，拉开门走了出去，冷声说道：“好了吗？走吧。”

        第一次来上海，因为不熟悉路，所以即使用着高德地图百度地图还是绕了很大的圈子，她连安静地难过纠结一会的时间和条件都不被允许，跟着一起想办法寻找路线。

        她知道自己的方向感很差人也很愚笨，但她们从没有给过一次信任的机会，她那么努力那么笃定但她们从未跟着自己走一次。最终，她放弃了寻找，但依旧还要装作一起帮忙着急的样子，毕竟，这样才显得是一个集体。

        天知道那晚她是多么想悄悄地消失在她们身后，营造出走失和被抛弃的可怜模样，那样她就可以肆无忌惮地蹲在街角狠狠地哭一顿。但她不敢，上海太繁华了太大了，高楼林立街道交错，她分不清哪是哪。

        裹挟着满身心的疲惫，在她们热烈又激情的寻找中终于见到了旅馆的身影，她沉默不语，稍微洗洗就闷进被窝里。

        楚敏看了一眼她紧闭着的双眼，一脸疲态，毫无顾忌地对王瑶说道：“李解真是的，每次出来玩都那么扫兴，才一会她就又累又困的了。”

        是的，每次和她们一起出来她的确会感到又累又困，因为站在身后孤独地看着无法插足的热闹，却偏偏还要陪走整个过程，大部分时候还被各种理由分担她们的背包和买的东西。她真的很累很累。

        睡了一觉醒来心情稍稍好了一些，她打起精神，不想这次花了很多钱的旅行就此陪葬，于是努力地展开笑容来。古色古香又热闹嘈杂的老街，美食飘香，吆喝声洪亮。她跟在她们后面，自己喜欢的只能看几眼，而她们喜欢的她毫无兴趣，但她微笑着凑上前去，说“这个看起来不错”或者是“这个多少钱？甜的还是辣的？”

        逛到街的尽头，烟柳画桥，清波船摇，极具江南的温婉细腻，桥边一家蟹黄包店，据说非常有名。

        王瑶对蟹黄包垂涎已久，为了节约她们决定买一份三个人分着吃，她想她们到底本质不坏没有忘记她。不过想想也是，这么粗壮矮胖的身体想要忽视也很费劲。

        排队的人很多，她们稍微等了一会儿。

        拿着饭盒装着的蟹黄包走到桥边的一个亭子里，王瑶坐下，让楚敏先吃。李解被亭外的风景吸引，双膝跪着趴在亭栏上看船工摇桨。

        楚敏将饭盒递给王瑶，她说：“我先歇会，让李解先吃吧！”

        闻言，她依旧维持着姿势，不敢伸手去接，因为最终的决定还没有下达。果然，楚敏再次劝道：“你先吃嘛！吃完再给李解，正好她就可以去丢垃圾了。”

        纵使这家蟹黄包再有名她也没了尝的心情。装作没听到依旧托腮看着风景，心里却难受得不知到该怎么办才好。

        然而被奉为公主般去对待的王瑶这次却客气起来，“不，你让李解先吃，我吃得很慢，要在最后好好享受。让李解先吃吧！”

        楚敏只好把盒子递给李解，她强装镇定慌忙站起来接过，快速地塞了两个进嘴里，然后将饭盒递给王瑶，“我好了，给你。”

        王瑶瞥了一眼饭盒里的蟹黄包，抬头看着她说：“每人三个，你再吃一个吧！”

        李解看了她一眼，不敢拒绝，慌忙从已经递给她的饭盒里再夹起一个，结果手没稳住直接掉落在了王瑶的裤子上，“轰”地一声她感觉自己脑子一片空白，嗫嚅着，“对对不起。”

        王瑶豁地一下站起来，看着黑色裤子上的油渍脸顿时变了，恼火地死死地盯着那块污渍。她意识到情况严重，立即从背包里找出纸巾蹲下来仔细认真地帮她擦拭着。甚至不敢停下来，许是她的动作更加惹恼了她，一把挥开，烦躁地说道：“哎呀！你别擦了！”

        她手足无措地站起来，低头不敢看王瑶的脸，只能不断地说对不起，长久以来积压着的委屈瞬间崩塌，却连眼泪都不敢流出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楚敏也一下子慌了神，她只能赶紧安抚公主，“没事，没事，回旅馆我用毛巾弄湿帮你擦一擦。”

      “湿的穿着得多难受啊！”她气得跺脚摇肩，哼哼唧唧地看着快哭了，朝楚敏撒娇道：“嗯……这样我还怎么去看演唱会啊？”

        被需要的楚敏忽感责任重大，瞥了一眼呆愣在旁的罪魁祸首，拍着王瑶的肩安抚道：“没事没事，只是一小块，而且你穿的黑色又看不出来，回去我只要把毛巾稍稍弄湿帮你擦一擦就好了，不会让你穿着不舒服的。”说着端起暂时被遗忘在亭子座椅上的蟹黄包，递给王瑶，“快，凉了就不好吃了。”

        王瑶在劝解下勉为其难地一口一个吞下剩余的蟹黄包，楚敏替她收了筷子和饭盒随手塞给李解，“去扔了，垃圾桶在那。”说着搂着生气中的王瑶往前走。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垃圾，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垃圾桶，望着那已经快要消失在人群中的背影，荒凉的感觉还没来得及体会就一个跨步扔了垃圾，背着背包不远不近地跟着她们。 

        夜晚，演唱会即将开始，楚敏对王瑶说：“我去弄湿毛巾，给你擦一擦。”

        “不用了，反正裤子是黑色的，看不出来。”

        李解背身躺在床上，一语不发，没回头更没搭话。楚敏叫她，“李解，走吧！送瑶瑶去演唱会。”她起身，囫囵“嗯”了一声，拿上手机跟在她们身后。

        看着王瑶进了会场，李解和楚敏往回走，夜晚的风有些凉，她也不知怎么地上前去拉住楚敏的胳膊，紧了紧衣服，说道：“好冷。”

        楚敏没有甩开她的手，任由她挽着，两个人说着些有的没的，似乎什么不愉快都不存在，已经烟消云散，可她看着那些明明灭灭的灯光，忽而心酸得难受，那一刻她是感恩她的。感恩她能够让她依靠，哪怕只有几分钟，都能稍稍抚慰一下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二

      被人嫌弃和否定的次数多了，你便会开始怀疑自己，最后渐渐地笃定人生就到这了，你就是这样的人，死活都改不了了。

        李解想要冲破她们之间无形中竖起的那道墙的勇气是在一件件小事里被消耗殆尽的，同样消耗的还有她的自信心甚至自我。

        在上大学之前她只不过是一个闷头在教室里学习的学生，除了学校所在的县城外哪里都没去过，所以她对繁华的城市生活恐慌是多过憧憬的。第一年她尤其害怕年级群里下达需要用电脑操作完成的任务。因为她是一个电脑白，之前接触电脑的次数几乎为零。

        然而，大学怎么可能不用电脑，而她当时还没有钱买电脑，也不知道机房的电脑可以使用。这只是一个很小很小，小到不能再小的事，可是对于她来说严重紧急得心里乱成一团麻。她能深深感受到室友们对她的不喜，可是更可怕的是当时她只认识她们。于是她在心里纠结了许久，在纠结到底要不要开口求助。

        越临近任务的节点她感到越发地慌张，频繁地回头望着正在处理的任务的楚敏和张颖，她想等楚敏帮张颖做完就开口，搓了搓大腿，她看了一会书，却总停留在一段上，书上说了什么完全没记住。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坐在身后的楚敏，终于张颖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她都来不及鼓起勇气便扬着笑脸立即说道：“楚敏，待会可以用一下你的电脑吗？”

        楚敏头都没抬，回道：“等一下吧！等我帮王瑶弄好了，再借给你。”

        她欣喜若狂，立即应道：“好！”

        于是转头去看书，可是还是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忐忑的因素换了，但依然忐忑。她耐心地等着，等着楚敏叫她。她没有再回头去看，因为怕别人觉得她不耐心。

        是的，楚敏叫她了，她也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少，是快是慢都没有体验，但她想时间大概有些久，因为楚敏温柔地把王瑶送走，却烦躁地叫她，“李解，你还要不要填你的信息啊？要填就快点啊！等着我帮你填吗？”

        当时在教室自习，声音有些大，引来了许多人的侧目，顿时她感到脸上燥得慌，整个人飘飘忽忽地快速挪到了楚敏座位旁，她脸上红扑扑地扬着大大的笑容，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是讨好还是掩饰尴尬，或者两者皆有。

        接过电脑，拿着鼠标的手有些抖，她打开页面网速有些慢，楚敏瞥了一眼，说道：“等会吧！”她点点头，不安又耐心地等着。

        好不容易页面加载出来，她松了一口气，开始填写信息，可是她打字太慢有些选项的内容又不知道该怎么填才正确，所以战战兢兢地不敢问，只能一边翻看群里的消息一边慢慢地填。楚敏又瞥了一眼，气恼得直接指着屏幕吼，“哎哟！你怎么那么笨啊！慢死了！这个日期不是直接填的，它这有一个标记你点开选……啧，这儿！”

        她笑了笑，眼睛有些花，鼠标却在这时失灵了，页面也开始卡壳，楚敏烦躁地歪过头刷手机，不耐烦地说道：“让它反应一会吧！”

      “嗯。”她应了一声，摁亮手机屏幕看了一眼又给关闭反扣在桌子上，盯着卡住的页面心里默默祈祷。

        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页面还是没有加载出来，楚敏一把夺过电脑，骂道：“这什么破电脑！重新关了页面再打开试一下！”

        她没有权利也没有立场更没有机会去不同意，因为这只是通知她一声。话音未落页面就已经关闭了。而她唯一能做的事只有等待。

        反反复复，这台电脑和它的主人一样不希望她使用，在楚敏阴沉的脸色下她磕磕绊绊地完成了这次的信息填写。

        感恩吗？当然！好歹别人最后帮助了你。她当时是这么跟远方的朋友说的，可是那位朋友笑了笑，问道：“是吗？”

        那句话像一把利刃狠狠插在她心里，不知怎地眼眶里的泪水开始极速打转，她咽了咽口水，梗着脖子倔声说道：“为什么不感恩？别人帮了你……你就得心怀感激！”可心里有一个声音在怒吼咆哮，去他妈的感恩！老子恨死你们了！

        她总是很笨很笨，就连恨都要反应许久。

        李解爬上了床，灯已经熄灭，猛然想起空调遥控器没有拿上来，打开手电筒下床去找，却半天没有找到，不由得嘀咕道：“哎，空调遥控器我放哪了？”

        悉悉索索的声音引来王瑶的侧目，她一眼就看到了柜子空格上和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放着的遥控器，于是指引道：“在那！”

        “哪？我怎么没看到？”

        王瑶继续用手指着，“那儿！那儿！右边格子上！”

        她左右看了看还是没有发现，转头看着王瑶手指的方向，却换来她莫名其妙的着急怒吼，“在那！看见了没有？”

        李解终于发现了遥控器，心里虽然因为王瑶急躁的语气而感到有些不舒服，但好歹找到了。她欣喜一笑，拿着遥控器正爬上床，突如其来地幽暗的身后却传来一声不满和斥骂，“傻逼！”

        这句话从头到脚瞬间浇了李解一个透心凉，寝室里静悄悄的，没有人出声说些什么，甚至连杂音都没有。那句话飘在空气中，似乎消散了，似乎还回响着，她以为自己幻听了。咽了咽口水，继续爬上去，关了手电筒窝进被窝里平躺着，静静地听着空调排气的噪音，胸口的气怎么都吐不出来，梗塞着沉闷着，直到鼾声如雷，雨哗哗地击打着窗。

        这句话在她心里装了很久很久，某一天中午她终于确定自己没有幻听，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千万只蚂蚁啃噬着心脏丝丝扯着血肉地疼。恼火地一拳捶在桌上，怒吼道：“他妈的！”他妈的！她凭什么那样说自己！

        可是，还能怎样呢？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她总不能翻出来再生是非。有时候她比她们更恨自己。总是后知后觉，被欺负了很久才意识到。

        她愣愣地看着骑车悠闲远去的室友，突然想为什么她骑着车更方便去取快递偏偏要叫我去帮她取？拿着拖把扫把不知道是第几次独自一个人打扫卫生，累得直起腰来喘了一口气，眼睛无神地看着安静学习或心无旁骛刷着手机的室友，手一松拖把“砰”地一声敲在卫生间的门上，她瞥了一眼倒在地上的拖把，看着满是水渍的手掌，她问那个人，你到底是手滑还是故意的呢？没有人回答她但似乎又已经有了答案。可是对于这个问题并没有人关心，听到这声响她们心里会不会问，她到底是不是故意的呢？从超市出来她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在她们后面，这些东西里面只有一小部分是她的，甚至有些时候她什么都没买，却总是最像有钱的人，看着前面挽着手谈笑风生的人，她轻轻摇了摇酸痛的肩膀，又有人问：为什么购物时我什么都没买却要让我大包小包地拎着？为什么我明明没有那么差却总是嘲讽我？为什么对我总是那么不耐烦？为什么总是看低我？

        那些潜意识里的积攒着的恨随着这件事的深刻意识而一起翻涌，叫嚣着反抗！反抗！反抗！她不再抱有希望去融入她们的生活，独自咀嚼着轻松又有些孤单的日子。她们热烈讨论的话总从左边进右边出，甚至于后来耳朵生成了自动屏蔽她们声音的功能，连形式上的听见都不复存在。她感觉快乐了很多。

                            三

        四年里一个屋檐下互帮互助的小事数不胜数，可双方不管是真情实感还是带上面具表演，总都是不情不愿的。要说起她发自内心真正感恩她们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唯一一件，仅此一件，让她愿意相信她们再怎么毛病本质也是好的。

        对于异乡求学的她来说那算是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她患上了尿结石。

        那晚睡觉前她就隐隐不安，因为腹部像是狠狠被撞击后的疼痛着，她捂住腹部想了很久最近有没有磕到哪？好像没有，她轻轻揉着腹部，像哄小孩一样，边揉边在心里轻声说道：“乖乖的，没事没事，可能就是不小心撞到哪里了，我明天早上起来就帮你看一下。你要乖乖的哦！要好好睡觉。没事的，没事的……”

        揉着揉着就睡着了，半夜却陡然一阵又一阵地疼痛，无法忽略的痛逼得她费力地爬起来，下床后卷起衣服查看腹部是不是因为撞击而青紫，但是并没有看到伤痕。她想了想，去卫生间接了热水，放了毛巾然后拧干热敷在疼痛的地方，似乎有缓解，她还没松一口气猛然又折腾起来。疼得一个趔趄跪在了地上，扶着凳子紧紧压住疼痛的地方，撕心裂肺的疼痛感让人想死，令她更绝望的是她不能叫醒她们，但是她一个人没法去医院，她连医院在哪都不知道。

        想哭但哭不出来，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在心里不停地拜托肚子争点气乖一点，好歹让她挨到天亮。可是，才三点过，她什么时候能等到天亮？

        许是动静太大，吵醒了她们，不知是谁迷糊着问道：“怎么了？谁在下面？”

        她当时连回答的力气都没有，楚敏打开手电筒，“好像是李解，李解，你怎么了？”

        她呜咽着咬牙回道：“我肚子疼！”

        “你是不是吃坏肚子了？”王瑶问道。

        整个身体因为疼痛颤抖痉挛着，她深呼一口气，用尽力气回道：“不是，就是……感觉感觉里面的器官被撞得疼，啊！好疼！”

        她们陆陆续续地茫然地坐起来，揉了揉睁不开的眼睛，穿上衣服，“啊！那赶紧去医院看一下！”披上衣服，带上证件，王瑶和楚敏快速地准备好一切，扶着她连夜打车去了医院。李解至今都还记得那天夜里很冷，可是一贯先冒出来的害怕并没有出现。

        她疼得没有一丝力气去思考什么，只是被她们扶着到这到那地进行检查，还贴心地准备了很多袋子，以备她随时想吐的时候就可以吐。

        挂号、化验、检查、缴费、拿药到最后终于坐下来输液的时候她脑子里已经一片空白，打了止痛针后捂着还一阵一阵泛疼的腹部呆呆地坐着输液。恍然时似乎感觉爸爸妈妈就在旁边，她无需操心什么。

        一直到早上九点过才打完点滴，中间休息时王瑶和楚敏都只是随意吃了馒头豆浆，她喝了一袋豆浆后稍稍有了些力气。疼痛也渐渐减小。

        拿着药，披着大衣，拖着拖鞋，在两个人的搀扶下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学校。

        那晚为她忙碌的背影始终不太清晰，可是她记得她们的语气轻柔，眼神担忧，她是感恩她们的，一直一直都记得。

        因为罕见的珍贵，她小心翼翼地珍藏，想要永远把这份完美的关心放置在那里，不要再多出什么别的东西，诸如不耐烦不情愿。于是，后续的复查以及后来病情的复发她都坚持一个人去，一个人挂号一个人检查一个人取药然后再回来，她很忐忑很害怕，但是她完成得很好。她很想很想再次从她们身上感受到那晚的温暖和柔情，但她不可以贪恋。多次嗫嚅想要请求陪同的话终究咽进了肚子里或者吐在了空气中。

        后来的她们依旧会在生活里的琐事里彼此麻烦，带着少许的不耐烦和不情愿。她总是回馈去同等的东西，甚至更多一点，因为不想欠下不必要的人情。但她依旧期盼着毕业的来临，她想她是不会伤感的，因为那意味着这段于她来说疲劳至极的关系会得到最舒适最自由地解散。分离的那一刻，谁都会为此感到松一口气的。

……

        “是吗？那你们现在还联系吗？我好像记得你的大学就在这里，你们应该有时间一起回来看看的。”助理微微讶异。

        “毕业后就没有联系了。”她回道。

        “为什么？”

        “因为和有些人仅此一段的相遇就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又哪来的后续？”

        助理笑了笑，调侃道：“解，你这话怎么说得像是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闻言，她也跟着笑，刻骨铭心是真的，爱情着实八竿子打不着。

        “你室友人应该都挺不错的吧！”

        “嗯，都挺好。”

        “看着这熟悉的街道，有没有感激自己的青春里曾经出现过的那些人？”

        “当然！”她笑着回答，这一次她没有犹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