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迟子建《额尔古纳河右岸》
“我是雨和雪的老熟人了,我有九十岁了。雨雪看老了我,我也把它们看第了。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那些浓密的绒毛都随风而逝了,留下的是岁月的累累瘢痕。坐在这样的褥子上,我就像守着一片碱场的猎手,可我等来的不是那些竖着美丽犄角的鹿,而是裹挟着沙尘的狂风。”
小说的开头牢牢地抓住了我的眼球,整部20万字的作品我花了整整一天时间读完。文字优美得像作者眼里的雪,像青青的草地,像能看见星空的希楞柱,让我爱不释手,一读再读。
这不仅仅是”我“,一个九十岁老人的故事,而是整个鄂克温人,这个以狩猎为生、以自然为家的民族的生命史诗,不生不灭,无怖无畏,归去来兮,自如自在。
“我”们生于天地之间,长于丛林风雪之中,几乎与外界隔绝,与自然和谐相处,亲密无间。吃的是森林馈赠的野生动物与蘑菇,饮的是经年不衰的雪化成的河水,麋鹿是森林的守护神,猎犬是密不可分的朋友。
在丛林风雪中生存不易,但鄂克温人,眼里有星星,有河流,有生灵,有宇宙,从来不凌驾于丛林之上,不滥杀不贪婪,用最自然的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用独特的方式维系着丛林的生态平衡。
新生命降生的欢喜,亲友离世的悲伤都在歌唱与舞蹈里呈现,他们的爱与恨如同日月一样分明,像篝火一样热烈,最终又像萨满的舞蹈一样深沉。
“我出生的那天晚上,全乌力楞的人在雪地上点起篝火,吃着熊肉跳舞。尼都萨满跳到火里去了,他的鹿皮鞋子和狍皮大衣沾了火星,竟然一点儿都没伤着。”
“我和瓦罗加再一次提起白布口袋,去埋葬鲁尼和妮浩的骨肉。我们这次不是随便地把他丢弃掉,而是用手指挖了一个坑,把他埋了。在 我们眼中,他就像一粒种子一样,还会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他们在大自然中有强大的生存技能,同时也学习了与自然和平共处的智慧,在森森里安居,结婚生子,生老病死,来于自然,归于自然。既不恐惧,又保持敬畏。
“我的父母一个归于雷电,一个归于舞蹈。我们把母亲葬在树上,不同于父亲的是,我们为她选择的风葬的树森林不是松树,而是白桦树。做母亲殓衣的,是那条羽毛裙子。尼都萨满为达玛拉主持葬礼的时候,南归的大雁从空中飞过,它们组成的形态像树杈,更像闪电。”
即使是描写亲人离世,也没觉得过度悲伤,死亡也是自然法则的一部分,仿佛是迷路的旅人回归了家的怀抱。
整部小说中,充满了生动形象的比喻,拟人、象征等多种手法切换自如,读来既觉得有趣,又十分贴近生活,引人入胜。
“那条河流很狭窄,水也不深,林克就像揪出一个偷懒的孩子似的,把掩藏在河边草丛中的桦皮船拽了出来 推到河水上。”
“我发现春光是一种药 ,最那能给人疗伤。”
小说几乎都在描写鄂克温人的日常,安静宁和的生活。但随着日本铁蹄的侵入,藏在密林深处的家也不再是一方净土。家园被毁,生存空间被掠夺,与世无争的鄂克温人被迫卷入了战争,也逐渐被山外的世界打扰。
净土不再安静,麋鹿也迷失了方向。现代文明慢慢渗透进传统生活方式中,尤其是因为一系列不可抗力产生的原因,大量参天大树被采伐,森林被破坏,鄂克温人需要改变依天时而游牧的生活方式,走出丛林,过上定居的生活。而失去自然家园的鄂克温人,如同麋鹿不能再以树木和星星辨别方向一样,也渐渐迷失在现代文明里。
“我不愿意睡在看不到星星的屋子里,我这辈子是伴着星星度过黑夜的。如果午夜梦醒时我望见的是漆黑的屋顶,我的眼睛会瞎的;我的驯鹿没有犯罪,我也不想看到它们蹲过‘监狱’。听不到那流水一样的鹿铃声,我一定会耳聋的;我的腿脚习惯了坑坑洼洼的山路,如果让我每天走在城镇平坦的小路上,它们一定会疲软得再也负载不起我的身躯,使我成为一个瘫子;我一直呼吸着山野里清新的空气,如果让我去闻布苏的汽车放出的那些'臭屁',我一定不会喘气了。我的身体是神灵给的,我要在山里,把它还给神灵。”
全篇没有因为跨越漫长的历史长河进行宏大的布局叙事,而是通过“我”这位九十岁老人的娓娓道来,讲了一个真实的生活故事。那些忧伤、欢乐、热烈的过往,那些生存的沧桑、艰难,仿佛随着岁月的流逝缓缓流淌,已然化成了老人面容上的沟壑,眼神里的微澜,安静地呈现着。
小说结局留给我们思考:在大举推进现代文明的同时,我们遗忘了什么?好像,城市的天空下,抬头很难看见星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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