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追忆,所以它往往带着黯淡的美;也因为追忆,它最终成为了它自己。
即便元宵已过,工作恢复,电影《满江红》依然如火如荼。
不过,它热度与争议齐飞,从制作到宣发都被揭出不少的马脚。比如说,女主角瑶琴唱的“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一词,正是南宋词《一剪梅》。作者蒋捷生于公元1245年,是南宋后期人,主角团起码要穿越100多年,方能知晓这首《一剪梅》。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当蒋捷貌似轻飘飘地写下:樱桃红了,芭蕉绿了的时候,他的内心早就被时光的利刃劈得碎了一地吧?
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原本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季候变化,当我们忙着生活、忙着工作、忙着追逐成功、忙着让自己变得强大再强大的时候,我们很容易就会忘了这种变化。可是,当我们感到有些疲惫,感到有些力不从心,甚至感到内心深藏的脆弱的时候,“红了樱桃。绿了芭蕉”的自然变化,也许真的会让我们停下奔忙的脚步,在猝不及防间,泪流满面吧。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词一开始的这三句就让我们感受到一种激烈的矛盾,什么矛盾呢?词人的心情与周围环境的矛盾。词人独自漂流在吴江之上,沉浸在一片浓郁的“春愁”之中,他很想借酒浇愁,暂时忘掉缠绕心头的苦闷。可周围的环境却与词人的心境是那么格格不入:“江上舟摇。楼上帘招。”春光是那么灿烂明媚,吴江上船来船往,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江边高挑的酒帘仿佛在召唤着词人靠岸小憩。可以想象,岸边鳞次栉比的酒楼里一定是红袖飘飘,酒香浓郁的。尤其对于孤独的游子来说,那是多么富有吸引力的地方啊。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江南依然是春风十里,芬芳醉人,词人多么想畅饮几盅排遣满腹的愁绪。可是流浪的词人身不由己,当船行经秋娘渡与泰娘桥的时候,他只感受到连绵风雨的萧瑟与凄凉。“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词的上片塑造了一位忧伤而寂寞的词人,勾勒出一派风情浪漫的江南美景,也渲染出一种风飘飘雨萧萧的凄美意境。春风十里的江南,却留不住词人浪迹天涯的那一叶扁舟。
为什么繁华的沿岸酒家和旖旎浪漫的秋娘渡、泰娘桥都留不住词人漂泊的脚步呢?
换头一句就揭示了答案:“何日归家洗客袍。”原来词人是归心似箭啊!什么时候才能回家洗去满身的风尘、结束这漫长而孤独的漂泊呢!“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什么时候才能点燃心形的香,安然地弹奏一回镶着银字的笙?早已厌倦了漂泊的孤独和艰辛,温暖的家才是词人此刻最热切的渴望。可是一个又一个春天从身边无声地溜走,家,却仿佛一直还在遥不可及的远方。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词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季节流逝,樱桃红了,芭蕉绿了,春天走了,季节变了,流浪的人也憔悴了、衰老了……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听上去,这只是几个平平淡淡的句子,可是只有经历过人生起伏、感受过风雨坎坷的人才能深刻理会其中蕴含的痛楚。就像《岁月神偷》那首歌里唱的那样:“岁月是一场有去无回的旅行。”
或许这样的感慨,太容易引起人们的共鸣。所以此词一出,立即传唱天下,尤其因为最后几句可谓余音绕梁,蒋捷还因此获得了“樱桃进士”的美称。
樱桃可以算得上是水果中的“骄子”,新科进士又是读书人当中的“天之骄子”,于是樱桃从此便代表了新科进士的荣耀和金贵。因此,人们送给蒋捷“樱桃进士”的雅号,一方面是赞美他在《一剪梅》中的名句,另一方面也同时肯定了他这个货真价实的南宋进士的荣耀。虽然他还没来得及进入仕途,南宋就灭亡了,可是宋亡之后,蒋捷隐居不仕,拒绝元朝的征召,以“抱节终身”的人品气节流芳后世。
“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也许对于一位遗民文人来说,时光的意义比起一般人而言,会更加具有震撼的力量吧!
这着实是一首好词。它虽造语自然,却于不动声色间惹人惆怅。似乎许多南宋词都带着这种伤逝的表情,有种黯黯的秀丽……或许,是因为它们生长在一个“追忆”的时代,“追忆”是它们一个庞大的母题。
东京梦华已经破灭了,靖康之耻怕是难雪了。覆盖着“只把杭州作汴州”阴影的南宋,是个心事重重的朝代;南宋词,也像一阙阙怅然追忆的心事。
追忆,是南宋词的底色;南宋词,是南宋人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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