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谷寺独行

如果老徐不在前一天晚上问一句“明天什么时候到？”我就给自己找个理由在家瘫着了。比如，天那么热，我又不是祥子，又没有虎妞逼我去挣钱，我干嘛在一年最热的时候去小火炉接受蒸煮？比如，大姨妈来了，不宜出门，要好好休息；比如，我的伞丢了，没有防晒工具，会被晒伤的；比如，我标注很多想看的书和电影都没有看，要在家里暗暗使把劲……我还可以找出很多不出门的理由，但是之前跟老徐提了一嘴，说是要去灵谷寺看萤火虫，然后用这些理由搪塞自己，觉得完全没有问题，但是别人一个怀疑的眼神我都觉得是在打自己的脸。于是赶紧买票，回复说九点半到南京，不用接驾，我自己可以。然后第二天七点钟麻溜起床，涂了两层防晒，带了一瓶防晒霜，塞了雨伞和薄荷油，提着杯子我就直奔南京了，到了地铁站才想起来，零钱袋里只剩下上次二十块钱破开后的十五块钱了！但是一想到还有十五，顿时就安心了。

从南京南乘3号线到大行宫换成2号线，在孝陵卫站下车转202，过了大栅栏和灵谷寺街道，底站就是灵谷寺。202的行车线两旁是高大的梧桐树，即使不为灵谷寺，在这样安静的林荫道里行走也是一件非常惬意的事情。灵谷寺六点之前门票35，六点之后灵谷寺不要票（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灵谷寺六点之后漫山遍野的蚊子出来赶人，即使不要票也挤不进去。我果然是阴谋论者）。

从刷了票开始，我就自然而然开启游荡模式。经过第一个象模样的地方是无梁殿，外面趴着一个不知名的石龟趺，据考证可能是明朝的，并且可能和灵谷寺有关。但也只是推测。

明朝的石龟趺啊，它在想啥？

绕过石龟趺，就是无梁殿，之所以叫无梁殿，是因为无梁殿形制高大，全用砖砌，不用寸钉片木，故又称无梁殿。民国时期无梁殿改做国民革命军烈士纪念堂，里面的墙壁黑漆漆地铭刻着在那个动乱时代，为了革命失去生命的人。他们不再鲜活，只剩下墙壁上的名字，不再有人知道，他们生于何处，父母是谁，可曾婚配，是否有孩子，埋骨何处，在这高大阴暗的无梁殿里，可曾寂寞？没有答案。历史的巨轮碾压下，渺小的生命化为铺路的尘土，后人踏着碾成粉末的枯骨，继续前行，无法探问地下的齑粉被碾压之前都是谁。殿外的知了拼命叫着热啊，殿里空旷的空间却凉意阵阵，毫无生气。往外走，走进太阳底下，热浪袭来，我才感受到勃勃生机。

里面供奉着烈士纪念碑

往前，石头铺就的路面，在荫翳之下的缝隙中填满青苔，鞋底不防滑，觉得自己是一路溜到灵谷寺门口的。灵谷寺偏门财神殿正门对着一棵银杏，树龄四百六十岁。从财神殿出来的时候，我踩在树下的大石头上晃荡半天，想到《逍遥游》说，小年不及大年，朝菌不知晦朔，想到人笑蟪蛄不知春秋，在银杏面前人又何尝不可笑，四百六十年植树者不知何处，护树者何在，当年树下又曾演绎过怎样的爱恨情仇，而今都不得而知。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而眼前这棵银杏，不过区区四百六十岁，就已经让我觉得生命渺渺然若浮尘，更何况大椿？

槽点满满的素面馆

我到面馆的时候，没有见到那个传说中的素面，面馆里摆满了配好的凉面。是的，就是这样，传说中的灵谷寺素面馆的面，是凉拌的。没有野山菌熬炖的汤，菌子大概也去乘凉了，他们给配的黄瓜和紫甘蓝，不知道哪个菜码是淋了醋的，整碗面都酸溜溜的，吃得我不禁汗如雨下，差点泪流满面。幸亏给配了绿豆汤，还开水自助，不然我就丢下这碗斥巨资的面，落荒而逃了。丁蓓佳跟我说，曾经有过一次吃素斋的经历，很好吃。《1988》的金正峰因为寺庙的素斋好吃，干脆准备出家了。但是，他们平时都是吃肉的，而我平时是吃素的。而这个素面，绝了我吃斋的念头，等我下了山，一定好好吃肉。至于素面馆那碗名闻天下的素面，要到八月底才有，理由是现在天气太热了，客人吃不下热汤面！！

真是不能再贴心！

南朝四百八十寺

l灵谷寺一角茂盛的草木

灵谷寺据说是南朝梁武帝所建，就是那个总是遁进空门，让臣子花大量银钱赎回来的“皇帝菩萨”，距今有一千五百年，被称为“天下第一禅林”。其实我这样不信佛的人，佛法道于我并没有什么意义，相见两不识，除了觉得四大天王八大金刚长相狰狞，并不认识其他菩萨。我从这个跨院溜达到另外一个跨院，只是想知道一千五百年的寺庙和天宁寺这个2002年建的禅院有何不同，时光与岁月在佛门圣地留下了什么。结论是除了树木更加繁茂，并没有看出不同。相比而言，我更喜欢在泉州时的开元寺，灵谷寺给我有一种结构精巧的感觉，开元寺却古朴天然许多，有一种大巧若拙的浑然天成之感。我在廊檐靠椅上坐了很久，风吹过，挂在檐角的铜铃却没响起，而正对着我的一面募捐墙却被看得分明。不知道是什么年代的记录，捐赠多则上万，少则一百，数目不等，想来佛祖不以数目记功德。

绕过灵谷寺，直觉告诉我，灵谷塔在寺的西北侧。于是往前走，林道深处果然有一座塔，塔很瘦，跟天宁宝塔（我的参考只有天宁宝塔）瘦多了，甚至比文笔塔更瘦，更像是李天王的玲珑塔，如果塔门紧闭的话，我都怀疑里面关着哪吒。但只是像而已，并不是，开放的灵谷塔除了四面的刻字和向上的楼梯，空空荡荡。楼梯狭窄，螺旋向上，不管是从下向上还是从上向下看，都非常有趣。塔共九层，塔顶很凉快，坐了一会儿心就静下心来。除我之外，塔里还有一个南京人和一个济南人在聊天，关于这座城市的种种，内容是相当丰富，干货满满，可惜脑子没记下来，只得出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风从九门来，塔顶好乘凉的结论。

山中岁月长，蚊虫特别多

从灵谷塔出来，就没有再按照指示牌走，古人说信马由缰，没有马的情况，方向就完全随缘了。沿着小道往前走，遇到岔路就选左边，除了一次走到边界遇到铁栅栏，一路都很顺利。真的是人迹罕至，只有我自己，而且路上的石头特别滑，显然很久都没有人走了。我看到大片的黄色和白色的曼珠沙华，觉得特别奇怪。16年在花博园还是什么地方看到粉色的曼珠沙华就只是觉得奇怪，在寺庙见到白色和黄色的就觉得更加诡异，果然开在常遇春墓的大片血红的曼珠沙华才是正常的。走到后来听不到人声，觉得古树参天，天地之间只剩下我的时候，心底一寒，生了怯意，于是原路返回。返回的路上，成群的蚊子在耳边绕来绕去，怎样都赶不走。想到佛祖以身饲虎，本来也想献身喂蚊子，但是佛门的蚊子也许吃惯了草露，对我这样俗人的血，并不感兴趣，只是在耳边绕来绕去，吵得我不胜其烦，速速逃走。

黄色的曼珠沙华，还能叫红花石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