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沉的男音响起时,正是夜半时分!
今晚的夜色,像极那个永别的夜晚。从那个夜晚开始,偌大的世界,我孑然一身,快要被这个世界遗忘了!
唯唯诺诺,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我端着一个精致的镂花银盘,银盘中间稳立着一杯咖啡。
咖啡就像一口井,深不可测,黑涩的颜色,遮盖住许多秘密。目光掠过咖啡水面,蜻蜓点水般轻盈。
一张严肃的脸。一座小山似的鼻梁,两只深邃的眼睛,泉眼般卧在山峦两侧。薄薄的两片嘴唇峭壁高耸,一叶小舟自远而近翩然而至——
“咖啡?”
“是的,少爷。” 握着银盘的手加大力度,步子压紧,生怕一个闪失,惹得这个新来的少爷不开心。
“放这里吧,谢谢。”他的眼睛弯成两轮月牙,左右两道光照射着。
“想什么呢?”帽檐像一只巨大黑鸟的翅膀,遮挡住眼前的视线。
少爷总是爱开玩笑的,他喜欢用恶作剧的形式捉弄我。
我们俩一身黑衣,戴着黑帽,快要与夜色融为一体了。起风了,平静的夜色起了丝丝涟漪。
如果哪天你恰好站在树旁,是能看到一个年轻的女孩哭泣的。她的眼泪一颗颗珍珠般圆润,滑过脸庞,滴滴滚进大地。
琴声悠扬,如水的月色轻声和着节拍。
我们是偷偷溜出来的。
一声鸟叫——约定的暗号——被一堵厚重的窗帘挡住。直到传来轻轻拍打窗户的声音,我才惊醒。
跳下床,轻轻旋开门,蹑手蹑脚走出去,有一种酣畅淋漓的喜悦感。
幸好,终于在男声响起前一秒赶上了露天歌剧会。
递上两张门票,得以入场。前来听歌剧的人倒也不少。每个人都井然有序借着月光和舞台的灯光,找到位置安静坐下。
我们俩挑了个偏僻的位置坐下来了。准确来说,因为来太晚,只剩下几个位置不怎么好的座位了。
“我在想那天第一次见你的情景。”像是回忆一个久远的故事。实际上,离我们第一次见面仅仅过去几天时间。
“你是不是被我的严肃吓了一跳。”少爷不像是老爷,喜欢说笑,除了第一次真正见面的那张严肃脸外。
“呃。”舞台上高大的背影搂着一个娇俏的身影翩翩起舞。一束轻盈的月光投在舞台正中央。两个人沐浴着圣洁的月光。
少爷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两张歌剧会门票,并告诉我只有幸运的人才有资格入场。
“你想去听歌剧会吗?”少爷很认真问我。
“我可以去吗?”跟日常动作一样,声音里也有压抑不住的“小心翼翼”。
在这栋别墅里,“小心翼翼”形容我最合适不过。
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尽头?每天醒来,天际擦亮,便开始了诚惶诚恐的一天。
“当然可以啊。不过时间有点特殊而,是夜半时分。”
夜半是一天中最神秘的时刻。好似只有到了那一刻,世界才会真正褪去白日的喧嚣,变得真正安静起来,一切的声音都消失了——
夜半的歌声喷薄而出!瞬间直抵心扉!
我流泪了。并不是歌声有多吸引人,而是我这才意识到,我很久已经没有痛快哭一场了。白天,我要忌惮一切。我的身体,我的情绪并不属于我。
只有到了这一刻,我的灵魂回到我体内,我的身体,我的情绪由我掌控,我想哭就哭罢。
窗外的天空并非遥不可及。窗棂将窗外的景色切割成方方正正的形状,肃穆得如同一幅名画。
水彩罢?大手一挥,笔头的墨蓝色滴在天空幕布上,洇染开来。天地之间,一丝橘红在涌动着。
我手里举着一个烛台。一个个脸庞在暗黄的火苗跳跃中逐渐清晰。这一张张相似却又有细微变化的脸庞,是这个家庭传承的证明。时间在流逝,人类并非永垂不朽,却通过奇妙的血缘将独一无二的家族印记一代代传承下去。年轻一代的人身上,祖宗的昂扬斗志在血液里奔涌着、咆哮着。
这是一组照片柜。照片柜由一个个抽屉组成,每一个人拥有一个抽屉。从照相机被发明出来,这个别墅的第一代主人郑重将自己照片放进第一个抽屉,尔后,他的继承者们便将这一习俗传承下去。一直到现在,照片柜几乎每一个抽屉都装上了照片。抽屉的拉手上端会贴上每一个拥有者的照片。
我很幸运拥有了一个抽屉——那是我自己主动选择的结果。
我轻轻拉开抽屉,将自己唯一一张照片郑重地扔进去。照片掉落到最下面发出轻微的碰撞声。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庞在我眼前一闪而过后,便跌入一团黑暗中。
“再见!”
“再见!永别了!”我冲照片柜上的头像一一挥手。我曾经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扫地擦桌子,整理房间,拉开窗帘让第一缕阳光照进来……
这一次,我将在他们目光的注视下,义无反顾拉开门,顶着那晚尚残留的一点点月色,朝远方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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