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早上晨练，仅仅想在江堤上多行走一会儿，却像被仙人指引似的带着我往江景的极深处游走，忘记了该按时去单位上班的时间，等到匆匆忙忙赶至直线八里远的办公大楼，只好让肚子上演着空城计……

风儿正有板有眼地背诵着《诗经》中“关关雎鸠”的名篇。平时习惯与公园新柳作伴，发出“嘒嘒”、“嘒嘒”声音的它，由于寒潮突然的侵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地直刮江岸附近的蔬菜大棚，并与闻讯而来的菜农擦肩而过，让江堤上的路人也明白只有把两头敞开的门帘紧紧地合闭上，才能保持恒定的温度。而仅剩不多的草莓也似乎憋足了精神，挺着一头黑麻子脸，向四周不停地打探。在冬日的凌晨，它们曾穿着过年的盛装早早地出现在市街口或农贸城的水果摊上，尤其深受那些穿着棉袍睡衣睡裤出门的美艳少妇的恩宠。毕竟是莓农们倾尽全力养殖的，它们个个出落得女中豪杰杨贵妃的模样，胖墩墩、肥嘟嘟。或许早已忘记家族始祖的玲珑身，在禾苗水果界，它们崇尚以红为贵，以肥为美。等美艳少妇回家挑选其中最大的那颗，拿起小刀切成一分为二或一分为三时，它才明白要满足世人的口福，自己活得也不容易。

在江堤的外侧，一条刚新浇不久的漆红色绿道南北蜿蜒，其中紧靠边沟的一侧堆满了从金华北山上搬运而来的黄澄澄土块，有少部分带着丛丛草根的土块还跨过边沟，侵占了绿泱泱的草莓大棚田。

也不知是什么原因，绿道管理处新招的工人早早地来到工地上，正等待施工员前来安排当日的工作与任务。年轻工人闲着无事，一个个倚靠在倾斜的挡土墙上，看抖音、发微信。一位穿着藏青色工作服、长着一张猪肝色紫脸的中年工人站定后，用手拿下肩头上的一双竹丝编的扎箕，扔到边沟里，拿过大小合适的铁锨支撑着身体，与正在整理棚盖上尼龙薄膜的莓农聊起草莓的品种、价格，还不时地询问一亩草莓田所需要的化肥、薄膜成本。我趁他们说话的当儿，询问了一两个年轻工人，想知道他们一个个来自哪个农村乡镇？晚上又集中居住在哪里，能保证第二天一起出工？

问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位上了一定年纪的工人立马结束与莓农的谈话，警惕地向我注视了几眼。见我虽大腹便便却不是那种居高临下的领导者的模样，就手指着一个个年轻人，如数家珍地说出他们的姓名、年龄和出身，城里人一二三，乡下人四五六。而且，他还毫无保留地道出自己的身世，说自己至今还是光棍一个，不是没钱讨不起老婆，而是自己年轻时从事园林绿化工作，把婚姻耽搁了。

原来，普通高中一毕业，就跟着叔叔在杭州、上海和宁波这些大城市承接绿化业务。一个项目一个项目不停地接，一个建筑工地一个建筑工地不停地换，也不知接了多少个项目，不知换了多少个地方？整日忙于赚钱就是不会花钱。在老家拆旧屋建小洋楼。建了，也就是春节居住几天。

我说：一个人外出打工赚些钱，当然好。但也不要只顾赚钱，把自己的终身大事忘了。他摆摆手，示意我不要那壶不开提那壶。我装作没看见，又说：你身份特殊。叔叔是项目承包人，是老板，你是他侄儿，应该算是二老板，讨个美娇娘回家并不过分。见我刨根问底的样子，他那张猪肝脸显得更加紫了：你不知打工者的命有多苦，打工者的时间有多少不自由。你说美娇娘，说实在的，也不容易碰到。我说：究竟是碰不到，还是你就想做一个快乐的单身汉，口袋没钱饿两餐，有了金钱自己花。他嘟着嘴不想说，一步两步爬上江堤，与我面对面，淡淡地说：主要还是碰不到。你想想，自己每天一身汗半身泥，大姑娘谁会看上咱？而上了年纪，结扎过的大姐，我又看不上她。

有钱回家求净土，无钱出外去打工

他蹲下身向堤坝下的年轻人说：一个人只要学会一项手艺，不怕苦不怕累，一定能赚到钱。等你们想谈恋爱了，就痛痛快快地谈，该买的的礼物一定要买，该花的钱就一定要花。有钱不去花不设法花，讨不到好老婆。年轻人如花红，但花红红一日，不可能天天红，就像大棚里的草莓，结的果早，败也早。

本来，我想好了，向他规劝，说几句“好好抓住青春尾巴，抓紧谈一个。老来伴，老来伴。寂寞想寻伴，生病有老婆”的话语，但最后还是没说出口。他认真地看了看我，满意地说：想不到你们城里人还挺关心我们这些打工的。是想说我以后再做什么吧，能做什么吧？咱农村来城里打工赚钱的，谁会想得那么远呢？再干几年后，就退休回老家，觉得一个人无聊、没伴，那就早点去镇子上我叔叔开办的养老院。我去，养老院床位不会少一个，我不去，养老院床位也不会多出一个。现在虽是春天好辰光，也是进入老年社会了。国家、政府总不会抛弃我们！

我点了点头，从他自我激励的话语中走了出来，也从莓农的期待中尽快走出来。

陈水河原创于2023年4月21日下班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