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老头儿,也是个流浪的人,头发白了,眼睛浑浊了,可他有精气神儿。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市里最靠边儿的一座不大不小的商场外马路天桥下来了一个流浪汉,吃喝都在天桥下。这个流浪汉,就是他。
他穿的挺破的,用衣衫褴褛来形容他绝对不为过,脚下穿的一双白底黑布的老布鞋,鞋帮都已经磨得起毛儿了,一条深蓝色棉布裤子裤脚上是泥干了之后又掉了的印儿,膝盖的地方一直磨一直蹭,弄得锃光瓦亮的,上身一件黑色羽绒服,已经破了五六个口子了,口子被他用透明胶带粘着,以防羽绒服里的羽绒飞出来。
他平时就在那商场边儿转悠,捡些塑料瓶卖钱。毕竟是商场,人来人往的,总会有渴的人,,再加上那商场南边正好儿是个小吃一条街,所以街边、垃圾桶里瓶子也不少,多多少少也能换一点钱,每天紧紧巴巴地有个七分饱,偶尔碰到个好心人还能吃个满饱儿。他不是乞丐,也不想被人当成乞丐,可就他这穿着,跟乞丐的差距,也就差一个破瓷碗了。起初,有人把他当乞丐,往他前边放了一块钱,他还不要,又给人家塞了回去。后来呢,给的人多了,他也不拒绝了,给就给吧,他有时候买几根火腿肠,给街上的流浪猫和流浪狗吃,也算借花献佛了,他一看见猫阿狗啊的围着他,就笑得眯起了眼睛,眼角的皱纹深得能夹蝴蝶了。
他在那儿旧了,也和负责那片卫生的环卫工人熟了,聊开了。他知道那个又瘦又高的老头儿是老李头,每次扫完了地就爱坐路边儿抽根烟,边抽烟还边扭头看着商场门口,时不时还咳嗽两声,不知道是冷风灌得还是抽烟抽得。他还知道有个皮肤黝黑的,走路有些不太灵便的老头,是老张,平时抠的不行,中午饭就是俩馒头就着白开水,不过老张和他倒是能说得来,高兴的时候中午还能分半个馒头给他,要知道,这待遇之前还没人享受过呢。
他跟那群老头闲聊时,总是能聊得开怀大笑,什么老李头的孙子会走路了,老张在扫地的时候捡了一块钱。那群老头也愿意跟他聊,他是流浪汉啊,去的地方比他们多多了,见的事也多了,不像他们,临老临老,也没走出过这座小城。他乐得给这帮老哥们儿讲故事,有一次,他讲了个鬼故事,把那老哥们都讲得入迷了,老李头抽着烟,不看商场门口了,烟都烧到头儿了,老李头自己都没察觉到,老张粗糙黝黑的手握紧扫帚,连说:咦,真吓人,真吓人。他倒是哈哈一笑,拍拍屁股,从地上站起来走了,一边走一边说:下次再讲,下次再讲,我去捡瓶子了,前边一个小孩刚丢了个瓶子,哈哈哈哈。留下几个穿着环卫工衣服的老头们笑着,议论着。
后来呢,又是一天,这老头们又在一块唠呢,也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让流浪汉说说为啥流浪,老婆去哪了,这一问让这一圈人都安静了,齐齐看着他。他沉默了一会儿,又笑着说:你们啊,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一个一个的都是长耳朵。接着,又是一阵沉默,好像是在回想着什么,也许是在组织语言吧。
接着,他有点干裂的嘴唇动了动,看着一颗行道树,开始说了:我老家是北方的一座小城
,从小爹妈就没了,吃百家饭长大的,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那个姑娘也喜欢我,我俩处了三年多,她说什么我都懂,我说什么她也懂,不知道你们年轻时有没有这感觉,不用说话,她就知道我想说啥。说到这儿,众人一阵哄笑,他抬头看了看,又自顾自地讲了起来:后来啊,那姑娘家嫌弃我啊,折腾了老半年,我和她都不小了,她要是再不嫁出去,那姑娘家会被别人戳脊梁骨的,就为了这个,我去她家好几趟,拼命地找活儿挣钱,她也哭着求她爹娘,最后,还是嫁给别人了,邻村的一个男的,家里条件不错,最后我翻墙进她家见她时,她说那个男的性格跟我挺像的,然后就没了下文。那时,我要是再往前走一步,带她走了,也就没这档子事了,哎,我欠她的,对不起她啊。对了,她出嫁时我没去瞧,听看见的人说她哭得挺痛的,她爹娘挺高兴的。再后来,我就走了,就开始流浪了,再没回去过。讲到这里,老李头叹了口气,他还看着行道树,好像是看着他心里的那个姑娘吧,根本没听到那声叹息。
老头们一个一个走了,就留下他一个,他就像天桥旁那棵梧桐树上的一片枯叶,孤零零的挂在树上,风吹吹,它晃晃。一群老头儿说的事情就像一颗小石子儿,扔到水里,荡起点涟漪后又马上归于平静,这座城不大,但这事儿,说不定连涟漪都不会荡起。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过去了,等春风夏雨秋叶冬雪依次造访了这座小城,那天桥下的他已经不在了,老李头和老张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恐怕对于他来说,只不过又开始流浪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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