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不让朋友掉队
(一)
回忆少年时,弹指一挥间。
1967年1月,我十五岁,还在上初中,按年头该上初三了吧。可是赶上文化大革命,当时还没有复课,响应毛主席号召,我和班里另外三名男同学组成一支“毛泽东思想长征队”,以步行串连的方式踏上了奔向井冈山的征途。
出发三天后,一名同学走的脚踝肿了起来,开始还跟得上,后来就渐渐落在了后面。
另外两名男同学身体好,越走越有劲儿。仅仅四个人的队伍间隔越拉越大,眼看着这名同学掉队,我很过意不去。因为我们不仅是中学同学,我们还是小学一个班的同学。
看着那两名同学渐渐远去的身影,我毅然留下来,陪伴着他一起往前走。这名同学的名字叫张秀德。
记得尽管是隆冬腊月,但是中午的太阳很好,我们背着行李行走还是冒了一身汗。一边走我一边鼓励他、安慰他,我说,他们走吧,我和你一起走,反正开具的证明在我们手里(当时由有关部门开具了相关证明,便于学生出行),他们总归会等候我们的。
(二)
这一天,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我们两人走到了曲阜孔林东北院墙外。看到院墙已经被扒开了一个大豁口,我说,走,,咱们从这里进去,既可以看看孔林,还走了一条斜路,路会近一些。于是就走了进去。
令我们惊讶的是,迎面看到的是一座被掘开的坟墓,周边散落了很多巨石块儿,人的尸骨和破烂的衣服,在灰色的天空下不仅让人毛骨悚然。但是我们还是停下了脚步,边看边听周边人的议论:这座墓竟然是清初著名剧作家《桃花扇》作者孔尚任的!平时这里的环境,古树掩映,环境幽僻,又紧靠环林路,有许多游人前来凭吊。
据史实介绍,此前不久北京来的造反派红卫兵头子谭厚兰,在戚本禹、林杰(亦说康生)授意下,以中央文革小组名义,率队200多人来到山东曲阜造“孔家店”的反。
他们联合当地造反派成立“彻底捣毁孔家店革命造反联络站”,召开彻底捣毁孔家店的万人大会,砸毁国务院1961年立的“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石碑,发了给国务院的抗议信。
他们在曲阜的二十九天,烧毁古书二千七百余册,各种字画九百多轴,其中有国家一级保护文物七十余件,珍版书籍一千七百余册;砸毁包括孔子墓碑在内的历代石碑一千余座,捣毁孔庙,破坏孔府、孔林、书国故址,刨平孔坟(经陈伯达批准),挖开第七十六代“衍圣公”孔令贻的坟(共破坏文物6618件),对其曝尸批判。专治经学的周予同教授被专程解押到场逼着亲自动手挖孔子的坟墓。押着当地各级领导干部和高赞非等参加过1962年“孔子讨论会”的学者陪孔子塑像游街,称之“为孔老二送丧”。
当然,孔尚任也难逃此劫了。
孔林里天色异常昏暗,行人极少,只听见风吹树动的声音,还不时传来一两声乌鸦的叫声,令人不寒而栗。我们两个人只是低头赶路,张秀德这时候也不再说脚疼了,嘿嘿,害怕的心情竟然成了前进的动力!
当太阳的最后一丝余晖被黑暗抹去的时刻,我们两个人终于看到了孔林牌坊,总算走出了孔林。
(三)
黑漆漆的寒夜,黑漆漆的曲阜城。
拖着疲惫的双腿,我们两人在黑暗中摸索前行,记得穿过了曲阜城的北城门,低矮的城门洞里还有两扇破旧的大木门向两边敞开着。(据说,当时的曲阜城墙是明代修建的,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被拆除。二十一世纪初重修至现在的模样。)
进到城里仍然是一片漆黑,只是偶尔从人家中透出星星点点的灯火,街上只有我们和其他同样步行串联的学生在蹒跚的走着。记得后来又从东边走出城墙外,好像是到一个登记分配住处的地方,可遗憾的是,我们竟然没有看到另外两个同学的名字。最后我们两人住到了当时的曲阜第二师范学校的学生宿舍里。睡的是大通铺,是砖垒的大炕。住一个房间还有从枣庄来的一队盲人学生,好像他们是要到北京去的。听说他们来自铁道游击队的家乡,我们好奇地听着他们讲他们当地的故事,睡得很晚。
(四)
第二天早晨醒来,我叫上张同学一起赶紧走出校门,继续寻找那两个同学。记得出校门向北不远就来到了孔庙东门口,我从小就喜欢东游西看,于是叫着张同学走进了孔庙里。我们意外地发现,大成殿的两庑竟成了串联学生的接待站,屋里地面和神龛台面上,都搭成了地铺。
令我们高兴的是,在这里的登记簿上,发现了那两个同学的名字。但是很快我们又失望了,因为记录上写着他们一早就离开了这里。
张同学的脚踝肿得厉害,我们商量既然如此,那就在曲阜休整一天再说。其实我很想借此机会,亲眼看一看孔庙和孔府。记得在孔庙里我呆了很长时间,参天古木、古碑、亭廊大殿,都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还挤进了孔府。当时孔府内前后院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展出的是孔令贻家族的罪恶生活,一部分摆放的是“收租院”泥塑群像。
还记得那天傍晚,我站在曲阜的大街上,看到天空飞过大片的乌鸦群,黑压压的,真称得上是遮天蔽日。
我还走进一家书店,意外地发现正在销售刚刚发行的《毛泽东选集》四卷横排本。这正是我在济南就渴望买到的“宝书”呀!我立即掏出有限的几块钱全部买了下来。后来在我上山下乡的数年里,我仍然把这套书带在身边,直到离开农村的时候,才送给了一位本庄的好朋友作纪念了。
(五)
第二天早上八点,我们两个又上路了。
尽管在曲阜休整了一天,张同学走起路来,他的脚仍然有些吃力。我只好安慰他,咱们不着急,慢慢走,他们两个不会撂下我们自个走掉的。话是这么说,其实我心里也没有个底。
就这样走走停停,在寒冬的公路上一直朝南走着。
下午四点左右,太阳还高高地停在西边的天空,张同学就说他再也走不动了。
唉,看看远处,好像有一片红红的院墙,院子上方挺立着许多高大的松柏树。不知道还要多长时间才能走到。
好在路边有一个接待站(当时,为了方便学生步行串联,每隔不远,地方都会设置一个接待站)。登记簿上却没有发现另外两名同学。走不动了,那就住在这里吧。
但是我对张同学说,今天提前住下了,明天无论如何也要快一些赶路,他答应了。
一夜无话。
天还黑糊糊的,我就把张同学叫了起来。简单吃了一点东西,我们就上路了。我们的目标是一天行程九十华里,赶到滕县(现在的滕州市)。如果到了那里,还见不到那两位同学,那么,我们两个人只好打道回府了。
那一天,天气非常好,没有太大的风,阳光暖暖的照在身上,我们只有一个念头,走哇走。从早晨七点一直走到下午六点,历经十一个小时,我们终于走到了滕县城里。
天还没有黑,在通往接待站的路上,熙熙攘攘挤满了来来往往的学生。忽然,一个人熟悉的声音传过来,呀,是曹传胜!哈哈,我们终于赶上来了,四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小曹说,他们没有在曲阜停留,而是在滕县住了一天等我们。如果我们在赶不上来,他们还会继续前进。
前边的路还很长很长---徐州、蚌埠、南京、芜湖、九江、南昌---井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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