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归来

大圣归来

西方人说，每个人出生的时候上帝会送给他一个天使，这个天使的名字叫做“妈妈”。我想给这个说法加一个后续：我们世界里的神，在我们出生的时候会送我们一个神通广大、无所不能的“齐天大圣”，这个大圣的名字叫做“爸爸”。

小时候，幼儿园里的老师问：“你们最崇拜的人是谁呀？”

小朋友们都说：“孙悟空！”

我不服气，心里嘀咕：我最崇拜的人是我的爸爸。他有一米八二的大个子，有使不完的力气，他能把我扛在脖子上走好几里地……他还会72变化，能变出好多好吃的，他会给我做万花筒、做能飞上天的大八卦图、做能出照片的纸照相机……他什么都会，会开车，会写一笔漂亮的硬笔字，家里的电器他都会修，还会做木匠、会编席子和筐子、甚至还会裁缝……他是我心里的孙悟空，他神通广大，没有难得倒他的问题。

不过，他的脾气也跟孙悟空一样，小时候，我只要稍不听话他就会特别严厉地管教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跟小朋友学说了脏话，他狠狠地把我揍了一顿，我趴在床上擎着红肿的屁股哭了半天，从此以后我再没说过一句脏话。童年的记忆里他对我一直管教很严格，但是，我上初中那年，他却突然跟我说，以后他不会再像以前那么管我了，长大了，认知就稳固了，以后的路该靠自己去修行。后来，他真的没有再管束过我，只是在我人生很多重要的节点，抛出来几句掷地有声的勉励。我上大学的时候跟他探讨未来，他告诉我：“不管你以后做什么，只要你不违法、不违背道德，我跟你妈永远支持你。”这句话也成了我勇往直前最大的动力。

他年轻的时候曾经风华正茂，有各种各样的梦想，我看过他写的诗作，皱皱巴巴里透着他年轻的芳华。但是，命运偏偏有时候就像是一座五指山，任你有千变万化的本事也只能由它束缚得动弹不得。他没有八戒圆滑处事的本领，他跟孙悟空一样，固执认死理，不是不谙世事，只是做人有一定要遵守的底线跟原则。他的前半生总是郁郁不得志，但却并没有因此让我改变做人要坦诚的信条。我一路走到现在，也遇到些许不公，碰过几次壁，但是每每想起他的那些教会，只当是取经路上的磨难罢了。

他是个骨气很硬的人，跟轻易低不了头的齐天大圣一般无二，但那坚毅的外表下却是一颗温柔的内心，牵挂着他所挂念的人。为了我跟姐姐的学费，他跑到青岛的一个工地上卖了七年的苦力。第一次被吊在11层高的楼外面的时候他吓得不行，回家跟母亲说这辈子没爬过那么高的地方。他从没让我去他工作过的地方，很多时候我看到路边席地而坐的泥瓦工、工厂里做电焊的电工、建筑工地上爬上爬下的工人……我常常想，他曾经就是那样吧……

他果真是有使不完的力气，几乎没有休息日，他唯一一次休长假是我大学毕业那年，他在上班路上被一辆超速的汽车撞到了。我跟着哭哭啼啼的母亲进了他的病房，一米二宽的小铁床，他蜷缩在上面，干瘪瘦弱，就那么一丁点儿，不再是记忆里那个高大的样子，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止不住地流眼泪——那个我心里的“齐天大圣”去哪了？晚上陪床，我被隔壁床的呼噜声吵得睡不着，他也没睡，不住地叹气，因为当时我在准备国考的面试，他愧疚于耽误了我的复习。我劝他：“你要相信你闺女呀，我要是考不上谁能考上？”我无比自信地跟他说，却不能告诉他我在交警大队是如何被人呼来唤去的，就像当年的他。

前年冬天，我带他去体检，做钡餐的时候，医生喊他转身，他没动，佝偻着背站在那里，单薄而茫然。因为长年从事机械生产，他还不到六十岁，耳朵就不太灵光了。我看着他用手掐着钡餐杯子站在那里，像一个无助的孩子，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因为——他真的老了。

他不再是那个齐天大圣了么？

今年过年，小外甥女回家，总爱伸着胳膊让姥爷抱，他伸出那双粗糙的已经无法伸直的大手，满脸幸福。

他其实一直没变，是我长大了。

如果说家是一座安稳舒适的花果山，那么父亲便是守候着这座山的齐天大圣，无论他是否高大、是否神通广大，他都是我们心里最坚实可靠的信仰。

大圣归来，他一直未曾走远……

大圣归来，剩下的岁月换我来做大圣……

我爸年轻的时候是不是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