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圣归来

大圣归来

1.

花果山中。

  水帘洞外。

  一黄一白两只猴子坐在地上，互相捉着身上的虱子。

  “哎呦！你拔我毛了！”白猴疼得呲牙咧嘴，转头对黄猴叫道，“看着点！”，忽然发现他正张着嘴巴盯着天上，于是也仰起了头。

  太阳光有些晃眼，眯着眼看去，只见远方天空下，一个宽大魁梧的身影，正踏云而来。

  忍不住眨了下眼，一个满脸凝重的猪脸就突然凑到了两猴面前：“孙猴子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两猴吓了一大跳，立马退后几步。

  愣愣地看了他一会儿，黄猴才吞吞吐吐道：“你……你是猪妖还是猪仙？……我们这山里的猴子都……都姓孙……”

  “我是你猪祖宗！”猪八戒暴跳如雷，一声大吼，竖起手里的九齿钉耙往地上一震，整座花果山似乎都抖了一抖，惊得满山鸟影，“带我去找你们大王！再废话，俺老猪就把你们两个猴崽子串在钉耙上烤了！”

  两猴见这人如此凶神恶煞，法力高强，吓的魂飞魄散，慌忙转身向洞中逃去。

  猪八戒在洞外狠狠一跺脚，扛起钉耙，也紧跟着追了进去。

  水帘洞内变化倒也不大，凭着残存的一点印象，他找到了一间石室前，他记得这间石室中央有一张藤床，那猴子没事就喜欢在上面打盹。

  果然，藤床还在。

  猴子，也还在。

  望着那斜躺着的瘦长身影，猪八戒愣住了，心里那团熄灭已久的火焰，忽地再次燃起，眼眶已变得有些温热。

  “猴哥……”他轻轻叫了一声，声音嘶哑，手在颤抖，慢慢向着他走了过去，又叫了一声，“大师兄”。

  他似乎醒了，缓缓抬起了头。

“猴哥！师父他……”猪八戒冲上前，急道，却突然冻结般愣住。

  眼前的这只老猴，骨瘦如柴，两眼无光，头顶，胸前的毛发也已脱落大半，看起来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他目瞪口呆地站着，嘴唇微动，却不知要开口说些什么，心中刚刚重燃的那团火苗，也瞬间熄灭。

  原来……

  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是会老的么？

    花果山顶。

  一棵大榕树孤零零地立着，绿阴如盖，似是给山峰戴上了一顶毡帽。

  树下，有一块巨石，突兀地立着，与山峰却没有一丝相连，表面零星布着些花草青苔，似是自亘古以来，已然立在这里。

  山风吹过，绿海泛波，沙沙作响，树叶随风落下，飘到巨石上。

  风中似乎有人在对话。

  “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说，回荡在整个山巅。

  风声。

  “来……了……么？”一个声音回答，似是刚刚醒来，“真快啊。”

  “也不算快，三万年了。”

  “三万年……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么？”

  叹息。

  ……

  “原来如此。”猪八戒听完这个已经半只脚踏进棺材的老猴王的一番话，大松了口气，点着头道：“我就说嘛，当年王母那蟠桃园满园的蟠桃被他一人吃了个干干净净，镇元老道看的比亲生儿子还金贵的吃一个能多活四万七千年的人参果，他也吃了不少，再加上太白老头那几炉子仙丹，论寿命，天上地下，三界六道，谁又能活的比他长？区区三万年光阴又怎能使他苍老一分。”

  原来，自从取经归来，他便另选了一位猴王，然后独自登上花果山巅，化作了一株榕树幼苗旁的巨石，风吹雨淋，日晒霜冻，万年不移。

  上山前，他曾嘱咐新猴王，世代传下一句话：若是有朝一日，一个猪头前来寻我，就告知他事情原委，然后带他上山，若是没有，就忘了我吧。

  嘱咐完，抬头注视了西方天际良久，便转身一步步走向山巅，留下一声喃语：“希望不会有那一天……”

  可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可猴哥又怎么知道我会来找他？”猪八戒剥开一根金黄的香蕉，一口吞下，心里嘀咕道。

  却忽然瞥见老猴王正一脸激动地看着他，枯柴般的双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说道：“花果山代代相传一个故事：三万年前，咱们这出了个猴子，无父无母，自石头里蹦出，又从高人处学得通天法术，并得名孙悟空，自封齐天大圣，一人搅乱东海，大闹天宫，后被西天如来压于五指山下，五百年后又被金蝉子转世的唐玄奘救出，便一路护送至西天，取得真经，得封圣佛。”

  “我一直以为这只是个传说，对上代猴王死前传给我的嘱咐也不以为意，但不想今日竟真的有一个猪头前来寻他，难道说，故事中那齐天大圣孙悟空真的存在，而且就是山顶的那块孤石？！”他浑身颤抖着，大声自顾着说道，忽然想起小时候顽皮，曾在那石头上撒过几泡尿，心里一阵慌乱。

  “什么猪头？！”猪八戒勃然大怒，正欲发作，但一瞧老猴王这似是禁不起一阵风吹的身板，心想俺老猪只怕是一声大吼就会把他给吓掉半条老命，便强压下怒气，干咳了两声，说道：“要说当年嘛，咱老猪的风光，可也一点儿不比那猴子差，统率天河十万天兵，英俊潇洒，玉树临风，不知有多少仙女心里偷偷惦记着俺呢，连那广寒宫中的嫦娥妹妹都……”

  突听洞外一声惊天巨响，霎时地动山摇，吓的老猴王一个没站稳，一屁股歪倒在地。

  猪八戒也吓的一愣，心虚地闭上嘴，立刻提着钉耙奔向洞外。

  从水帘洞口抬头望去，山峰上云雾渐渐散开，一道人影显现，面朝西方，挺身而立，目光如炬。

  一声长啸，声震天地。

  齐天大圣孙悟空，回来了！

  西天，灵山，大雷音寺。

  如来宝相庄严，耳垂及肩，手捻佛珠，六丈金身光芒照人，闭目禅定在中央，观音手托玉净瓶，端坐其右，九大弟子也皆凝神闭目，围坐于两人外，心中仔细领会着佛祖方才讲经所说“得一切法而如无法想，说一偈义而经无量劫，身遍诸处而犹如虚空，即自在，得自在，方能入大道。”一语，奇怪的是，一旁的地上竟空着一个蒲团。

  是哪一位弟子如此大胆，连佛祖讲经都敢不至？

  中央十一人外，有数十级台阶环绕而上，五百罗汉身泛金光，盘膝而坐，皆闭目面朝佛祖，一派庄严肃穆，让人心生跪拜之意。

  此地便是世间佛法的源头，也是尽头。

  如来忽然睁眼，古井无波的目中闪过一丝与周身佛光不符的戾气，缓缓合眼喃喃道：“有他在，我便不得自在。”

  观音玉净瓶中的青翠柳枝无风自摇。

2.

  猪八戒仰头看去，那独立山巅，向西长啸的身影，分明就是已有三万年不见的大师兄。

  放肆桀骜，一如当年。

  不知为何，取经路上，无论遇上什么样的艰难险阻，鬼怪妖魔，亦或是天堑大江，只要看到这道并不怎么高大魁梧的身影，他心中的担心就会立刻消散大半。

“ 这次，应该也没问题吧？”猪八戒低声自语。

  双脚一踏，腾空而起，飞向山巅。

  老猴王在刚才那两只被猪八戒吓跑的猴子搀扶下，颤颤巍巍地从水帘洞口走出，抬起头向山巅望去，可惜老眼昏花，只能模模糊糊看到那块不知已孤立了几千几万年的巨石已经消失，而那巨大的榕树下似是立一个身影。

  “呀！爷爷，山顶那块大石头咋不见了？”白猴挠着脑袋，吃惊地问道。

  “是啊是啊，咦？快看快看，那里还站着一只猴子呢！”黄猴手指挥舞，努力踮起脚，伸长了脖子，想看清山顶的那个家伙的面貌。

  “是齐天大圣！那肯定是齐天大圣！他从石头里出来啦。”白猴忽然想起了爷爷给他讲过的故事，兴奋地跳起来叫道。

  “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筋斗便是十万八千里！哦嚯――”黄猴朝前翻了个蹩脚的筋斗，却一头扑倒在地，爬起来欢呼着喊道，小脸兴奋的通红。

  在他们心里，或者说花果山所有的小猴子心里，一直相信着齐天大圣孙悟空的存在，他神通广大，他嫉恶如仇，斩妖除魔，上天入地，无所不能！

  他是每一只猴子小时候的梦想。

  听着身旁两只猴孙的欢呼，老猴王浑身开始止不住的颤抖，眼眶湿润，视线因此变得更加模糊，但山巅那个人的身影在眼中却是变得越来越清晰――身穿锁子黄金甲，金光闪闪，头戴凤翅紫金冠，细长红翎随风而动，足踏一双藕丝步云履，英气逼人，全身上下更有一股说不出的不羁狂傲。

  老猴王忽然跪倒在地，面朝山巅那道人影，老泪纵横颤声道：“花果山第一千二百五十六代猴孙，孙怀圣，拜见大王！”

  转眼间，猪八戒就已飞至山巅，背对着他面朝西方的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来，眼神瞬间变得柔和，望着他一扯嘴角，轻声道：“呆子。”

  猪八戒愣了愣，习惯性地摸向滚圆的肚皮，望着他憨憨一笑道：“大师兄。”

  忽然，他脸色一变，上前急道：“师父他出事了！”

  孙悟空脸色不变，只是皱眉不语。

  猪八戒继续说道：“昨日我上天庭找以前几个天河的老哥们喝酒，他们告诉我，师父七日前与佛祖在灵山之巅谈经说法，两人闭目对坐三日，外人不得靠近，天界都纷纷猜测佛祖是要传其衣钵，然而三日之后，却只有佛祖独自一人持钵盂下山，摇头说道，执迷不悔，已沦魔道。”

  孙悟空双手捏拳。

  猪八戒一脸愤懑：“我当然不信！放下酒就直奔大雷音寺，但在寺门外就被一群金身罗汉挡住了，只能远远瞧见佛祖座下，师父常坐的那个蒲团上的确无人，我倒也想学学你，拿起钉耙大闹一回，打到如来面前逼他放出师父，可是俺老猪自从做了这个净坛使者，整日不是吃喝便是睡，也就是掏耳朵挠后背的时候用用我那九齿钉耙，三万年来本事一点没长，肉倒是长了不少。”

  “唉，当时我才叫一个后悔啊，狠狠给了自己几耳光，最后没办法，就想只能来找你了，现在只有你才可能从如来手里救出师父了啊，大师兄！”

  见孙悟空不说话，仍是低头沉思，猪八戒心里忽然一沉，面带怒意问道：“猴子，你不会真的以为师父真的和如来所说那样，沦为魔道了吧？”

  孙悟空猛然抬头，一字字道：“我告诉你！就算世人皆成魔，他也不会。”

  猪八戒顿时松了口气。

  孙悟空继续说道：“其实如来会对师父动手，我早就已经猜到。”

  猪八戒一脸惊讶，想了想，问：“那你也猜到了我会来找你？”

  孙悟空点了点头，道：“当年三界之首鸿钧老祖仙逝前，感慨万物皆有善恶两面，于是强行抽出体内元神，分其善恶，想知道自己善恶孰多，不曾想两道元神皆已通灵，水火不容，大战一场，险些毁掉整个天界，后逃遁而去，鸿钧老祖因此空余肉身。授我法术的恩师曾推演天机，卜算出金蝉子便是两道元神之一，想必就是那道善元神，而那恶元神，恩师说他卜算不出。”

  猪八戒插嘴道：“那还不简单，把三界中最厉害的妖怪给揪出来，不就是了么？”

  孙悟空道：“妖魔便是恶？仙佛便是善？哪来的狗屁道理？！”

  猪八戒一愣。

  孙悟空继续说道：“恩师曾说，鸿钧老祖乃是天地间第一人，他的元神与天地共生，世间善多一分，那道善元神便强一分，恶多一分，恶元神就强一分。当年我们取得真经，去见如来之时，我曾在一瞬间感受到一股极隐晦的强大气息，所含妖气之重，难以想象。当时我便猜到，如来，就是那道恶元神！”

  猪八戒听完，已是惊的合不拢嘴――人间供奉万年，仙界人人敬仰的佛祖如来，竟有可能是自开天辟地以来最强大的魔头！

  这是何等的惊世骇俗的一个真相，换作别人，只怕无论如何都不会相信。

  猪八戒急道：“那他想把师父怎么样？”

  “吞噬另一道元神，成为另一个由恶主导的鸿钧老祖，真真正正的三界六道第一人。”

  猪八戒冲上前怒道：“你为什么不早些把这一切告诉师父？！”

  孙悟空望向西方，眼中浮现出一丝痛苦，淡淡道：“你还不了解他么？为佛而生，为佛而死，对于这样一个一直将佛当做信仰的人，你去告诉他：你的佛！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魔！他的目的是吞了你，然后掌控三界。那你不如一刀杀了他，不，或许这对他而言，比死更要痛苦百倍千倍万倍。”

  猪八戒怔住，眼神黯然，垂下了头：“猴哥……我……”

  忽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抬起头，孙悟空正扯着嘴角看着他，刚刚心中的担忧绝望瞬间一扫而空。

“鸿钧元神又怎样，佛道魁首又如何，来！我带你去天上再闹他一回！”

  猪八戒胸中一股热血上涌，忽觉三万年漫长时光，远远不及这一刻一分。

  他重重点头，大声道：“闹他一回！”

  孙悟空转过身，站在花果山巅，面朝东方，缓缓探出手。

  千里之外，东海平静无浪的海面上异象突生，海水沸腾不止，无风生起了遮天巨浪，东海龙宫上方更是形成了一个百里宽的巨大漩涡。

  漩涡中心，是一根仿佛从海底深渊里立起的石柱，没人知道它有多长，有多宽？骏马绕着边缘全速奔驰的话，怎么都要半天功夫吧。

  此刻，这根石柱竟在微微颤鸣，石块也开始不断脱落，竟放出金光万道，片刻后，石柱已然变成了一根金柱，上刻如意金箍棒五字，光芒之盛，不敢直视。

  这一刻，东海尽染金黄。

  忽然，海底地动山摇，如意金箍棒拔地而起，破海而出，直冲云霄，向西飞去。

敖广怒气冲冲提着龙袍，冲出龙宫，两手扶住将要掉下的龙王冠，冲着西方大骂道：“死猴子！既然还要用，当初还回来作甚！”

  一柱东来。

  远看比这花果山还要高上不少，但握到孙悟空手中之时，已只有六尺多长。

  他低头细细抚摸棍身，喃喃道：“又要靠你了，老兄弟。”

  说罢，棍指西天，踏云而去。

  猪八戒肩扛钉耙，紧随其后。

  “猴哥，真的不叫上老沙吗？”

  “此去是大闹灵山，棍打佛祖，老沙那憨厚性子，做不来的，咱们两个做师兄的，也没为他做过什么，这次就给他一个清静吧。”

  “以他的性格，要是知道了我们去救师父却不叫上他，只怕会在心里偷偷恨我们一辈子吧。”

  “哈哈，他这个认死理的闷葫芦，一定会的……”

3.

  灵山一无峭壁，二无险峰，但却是这世上最能让人心生敬仰，想要朝拜的一座山峰。

  整座山身都笼罩在淡淡佛光中，而山顶那座古刹，更是散发出耀眼金光，稍微靠近，便能感觉到耳边有梵音禅语环绕，其上天呈七彩，瑞云升腾，心怀恶念之人，不敢直视。

  孙悟空脚踏云彩立于天际，恍惚有种回到了当年大闹天宫时的感觉。

  眼前人海如潮，十万天兵天将金银甲胄寒光闪闪，占据大半天空，气势之威，令人窒息。

  “孙悟空！佛祖有言，你乃是当年鸿钧老祖恶念所生，若不除去，必将为害六道苍生，后患无穷，今日众天兵天将具已至此，朕劝你莫再顽抗，多造杀孽，我们自将你交于佛祖，由他感化与你。”玉帝着大黄龙袍，高坐在龙椅之上朗声说道，王母居其左，四大金甲巨灵扛椅，众仙围之，这让他心中多了几分底气。

  孙悟空置若罔闻，嗤笑一声，“天庭果然也沦为他的走狗了么。”

  他眼中毫无惧意，嘴角翘起，从最前排的那几人脸上一一看过去。

  “哟，太白老头，你还没死呢？看来天庭对待你们这些老王八福利还挺好的啊。”

  “嘿，这不是哪吒三公主么？啧啧，女大十八变啊，可是越长越水灵了，当初你小时候我还和老猪打赌说你是个男娃呢，哈哈，不过你小时候可真的是挺皮的……”

  “诶？这位是？……三眼儿！怎么着？近年来是在哪升官发大财了？发福成这样，唉，想当年你也是个可以和俺老孙一较高低的美男子啊。你看看你家黑子，怎么瘦成这个鸟样了？早就跟你说过了，这货和你一个德行，喜欢四处播种，连我那些天马都被它祸害了不少，你也不知道管管……咋的，有火？想打架啊？行，太白老王八！待会你别玩阴的，看看他能不能接下我三招。”

  “喂喂喂！我说那个抠脚大仙，哦不赤脚大仙，你就不能弄双鞋穿上啊，不穿？那麻烦你换个地儿站去行不？上风口！”

  ……

  猪八戒在一旁目瞪口呆，暗暗叹道大师兄这嘴上功夫真是绝了，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天界众仙脸色铁青，却无一人敢上前一步。

  只因眼前这只猴子，在三万年前，给他们每个人的心底都留下了一道至今不可磨灭的阴影。

  玉帝见他对自己视若不见，眼中闪过一丝阴翳，怒道：“大胆妖猴！竟敢辱我天界仙家，冒犯天规，莫要忘了你三万年前的下场！”

  二郎神杨戬望着他冷笑道：“在佛祖面前，你不过是只蝼蚁罢了。”

  “如来？他算个屁！”

  “自我三万年前一棒挥下，天界再无天规。”

  “天规再大，能大过我手中金箍棒？！”

  只见孙悟空隔空虚挥一棒。

  众仙心中骤然一紧，慌忙祭出各种仙家法宝以作防御，十万天兵更是皆连退三步，先前气势荡然无存。

  孙悟空仰天放肆长笑。

  猪八戒到此刻仍是认为众仙只是不明真相，被如来一时欺骗，上前一步，大声解释道：“诸位，如来将我师父囚于钵盂之中，污他为魔，今日又欺骗天庭，说我大师兄是鸿钧老祖恶念所生，其实如来才是真正的魔头啊！”

  玉帝喝道：“住口！猪八戒，你已被那妖猴蛊惑，还不快快悔悟！朕许诺，若你能助我天界擒拿妖猴，便不计你一时之过，朕即刻恢复你天河元帅之职。”

  猪八戒急道：“我说的是真的啊！你们为什么不相信……”

  王母眼神瞬间变得阴毒，冷冷道：“猪八戒，你看看这是谁。”

  众仙让开一条道路，两名天兵押着一位白衣女子上前，她脸色苍白，绝美的面庞上充满憔悴，几缕青丝散乱垂在额间，让人瞧上一眼便觉心碎。

  “月儿！”猪八戒失声道。

  先是震惊，继而狂怒，最后冲出。

  双目赤红。

“我宰了你们这群王八蛋！”

  一旁听到猪八戒对这位广寒宫仙子如此称呼的杨戬微微皱眉，毫不掩饰自己眼中的强烈杀意，径直朝他冲去。

  一招。

  猪八戒身躯如皮球般倒射飞出，口吐鲜血。

  杨戬一脸不屑，讥笑道：“就凭你这肥猪，也想要英雄救美？”

  他手撑着钉耙，艰难地爬起，不敢抬头看她，然后开始用力地扇自己耳光。

  嫦娥抬起头，已是满脸泪水，声音却很平静：“别这样，天蓬，我不怪你救不了我。他们已经和如来做了交易，只要擒拿住孙悟空，就能得到你师父金蝉子。”

  孙悟空闻言低头沉思，猛然抬起头抬头望向大雷音寺，没人注意到他的身躯开始轻轻颤抖起来。

  猪八戒突然愣住，不敢相信地望向这群一直以仙佛自居的人，脊骨生寒。

三万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一棒将天都捅出个窟窿，造成天界不知积累了多少光阴的灵气迅速流失，而灵气，正是天界一切的根本，没了它，仙家修炼将几如龟速，最重要的是――他们将不再长生不老。

  而唐僧肉却可以。

  嫦娥凄然一笑：“仙魔难辨，佛已不存，这个世界尽是肮脏，多看一眼都会让我觉得恶心，天蓬，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王母冷哼一声，突然抬手狠狠扇在她脸上：“自恃清高！”

  嫦娥苍白绝美的脸上立刻浮现了一个鲜红的掌印，嘴角渗出血迹，但她脸色却依然平静，低下头，闭上了眼睛。

  猪八戒心头如被针刺，传来钻心疼痛，拳头攥紧，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开口道：“是我没用，救不了师父，救不了你，可是――”他猛然抬头，直直望向高坐龙椅之上的王母，“我说过，没人能欺负你！”

  只见他身躯骤然庞大数倍，如同一座小山，流星般直直冲向杨戬，杨戬毫无惧色，一抖手中三叉刀，直直刺出。

  猪八戒竟不避其锋芒，任凭三叉刀刺向自己，前肩入，后肩出，白刃变红刃，而他庞大的身躯仅是微微摇晃了一下，便左手紧握住刀，右手作拳挥向杨戬。

  众仙眼中不约而同地露出一抹嘲笑，以一拳换一刀，这猪头莫不是傻了？何况这莽夫般的一拳怎可能打到杨戬。

  杨戬想要抽刀闪避，可如何用力却也无法把刀从这头肥猪身体里拔出，眼看这一拳冲自己脸而来，只好咬牙弃刀向左闪去。

  可猪八戒似是早已猜到他要躲开，不去追击，也不拔出刀，而是直直冲着被众仙保护着的王母而去，肩头鲜血流淌不止，染红半边衣襟，浑身散发出浓浓血腥气息。

  王母心中一紧，但却立刻放松，嘴角露出一抹讥嘲：“你以为你是孙悟空？”

  众仙眼中也是不加掩饰的嘲笑。

  待到猪八戒来到身前，早已准备好的仙家法宝才一齐猛然砸出，俱是金光流溢，刺人双目，将猪八戒庞大的身躯完全笼罩。

  嫦娥闭上的双目有两行眼泪悄悄流下。

  孙悟空只是握紧了金箍棒，并未出手，他明白，猪八戒这是在为嫦娥而战，为自己的尊严而战，他宁愿猪八戒战死在这里，也不愿他最后去面对那个自己也是刚刚察觉到的真相。

  “就由我一人面对吧。”孙悟空轻声道，脸上说不清是凄凉，愤怒还是痛苦。

  金光散去。

  突然传出一声尖锐惨叫。

  “杀了他！杀了他！”

  王母面容扭曲，左手捂住血如泉涌的右肩，一柄三叉刀直直插入龙椅靠背，一截手臂掉落在椅上。

  猪八戒身躯摇摇晃晃，如同一个血人站在那里，咧开嘴笑着：“老妖婆……”

“找死！”杨戬暴怒，挥拳从他身后急速掠来，拳罡隐隐有破空之势，恐怕就算真的是一座山，也要被他生生轰碎。

  一杖飞来。

  刚猛拳势瞬间消散，众人只见杨戬一拳即将挥出之时，被一根破空而来的木杖直接插入胸口，牵带着倒飞而出，落入密密麻麻的天兵人海之中，而木杖之势仍不消散，捣得数千人人仰马翻后才停下，杖上杨戬生死未卜！

  哮天犬夹起尾巴，呜咽了几声，众仙更是惊的目瞪口呆，一击重伤天界第一战神杨戬！三界之中，何时听说过有这等人物？

  偏头看去，猪八戒不知何时已经被一个虬髯大汉扶起，这人相貌凶恶，头顶无发，脸侧却生着茂密如发的蜷曲胡须，众仙只觉得这人似曾相识，但却如何也想不起来。

  孙悟空的一声“老沙”石破天惊。

  沙僧！

  他们只知三万年前他只是个法术平平的憨和尚，如今竟可以一击败杨戬，却不知，流沙河底三万年心无旁骛的苦修确实可以改变很多事，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他呆呆地伸出一只手，凝视了一会儿，喃喃道：“原来我可以……”

  他忽然转头，对孙悟空喊道：“猴子，你去救师父，这里交给我，事后我再找你们这两个家伙算账，嫌弃我拖后腿？现在你们一起上都不一定打得我。”

  孙悟空挠了挠头，不可置否地一笑，道：“老沙，出息了啊，这么多人看着，就不能给你两个师兄留点面子？”

  沙僧面无表情：“滚。”

  孙悟空讪讪一笑，也不与这个记仇的家伙多说下去，直奔大雷音寺而去。

  沙僧轻轻放下怀中奄奄一息却仍在傻笑着的猪八戒，右手隔空一抓，一根降魔杖从天兵天将之中飞出，一把被他握在手中：“天庭竟也想着吃唐僧肉？我师父那根瘦竹竿，可不够你们这么多人分的啊。”

  玉帝强压下心中惊怒，挤出笑容说道：“沙僧，孙悟空去找佛祖，不自量力至极，必然会被收服，到时候你便是这三界除了佛祖外的第一人了，我天庭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文武百官任你挑选，朕，愿与你平起平坐，共统三界，如何？”

  沙僧摇了摇头，轻声自语道：“这样的天庭，要它有何意义？”

  “什么？”玉帝没有听清，下意识问道，但眼中的疑惑随即被深深的惊恐所代替。

  “三万年前孙悟空大闹天宫，今日，轮到我了！”

  一人一杖直直向他冲来。

  4.

    孙悟空面无表情，踏在满地罗汉尸首之上，一步一步向佛祖走去，白衣观音端坐其右。

  他在十步之外站定，开口道：“我该叫你金蝉子，还是鸿钧元神？”

  佛祖缓缓睁眼：“我还是喜欢听你叫我师父。”

  孙悟空捏紧双拳：“你的目的是我？”

  佛祖不答。

  “这么说我便是那另一道鸿钧元神了。”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不早对佛祖动手？”

  “因为打不过。”假佛祖淡淡道：“他从一开始就知道，我便是那道恶元神，但他却不封印我，他说世间本无善恶，不过是一念之差，他要将我感化，真是天大的笑话。他要我听佛、讲法、取经，我都一一照办，因为我打不过他。我只能等，等世间恶念增多，等我不断变强。”

  “倒是我错怪如来了啊。”孙悟空自嘲一笑。

  一棍扫出，一掌推来。

  金箍棒扫过假佛祖头颅，佛掌穿过孙悟空胸膛，却如同经过两团空气。

  两人第一次交手，竟都同时愣住。

  观音深深看了一眼假佛祖，闭眼叹息一声，面色痛苦，对孙悟空说道：“大圣，你们二人同为鸿钧元神，相互之间是无法伤害的，你们虽与天地共生，不死不灭，却也是……同生同灭。”

  假佛祖目中第一次有了波动，惊道：“小音！你……”

  “同生同灭……”孙悟空重复着这句话，眼神暗淡，继而明亮，缓缓举起了手中金箍棒。

  “世间本无善恶，俱在一念之间。”

  “像你我这样的存在，本就不该存于世间。”

  假佛祖眼中充满恐惧与不甘：“不！”

  一棒敲下，天地寂灭。

  观音闭目，两滴泪珠悄悄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