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苦难和平共处
——再读《我与地坛》
上世纪八十年代,北京的地坛还是一个荒芜的园子,那些被剥蚀了琉璃的古殿檐角,那些淡褪了炫耀朱红的门壁,那些坍塌了的高墙,散落了的雕栏玉砌,无一不在诉说着他四百年沧桑的历史。但是,就是这样的园子,在史铁生眼里,他和它之间有不解的缘分,是宿命的安排,“仿佛这古园就是为了等我,而历尽沧桑在那儿等待了四百多年。它等待我出生,然后又等待我活到最狂妄的年龄上忽地残废了双腿。” 他摇着轮椅进入地坛,起先是因为“那儿是可以逃避一个世界的另一个世界”,后来,这个失魂落魄的人在这里找到了安放自己心魂的处所。十五年里,他在这个园子里参悟命运,参悟苦难,参悟母爱,参悟生死,地坛是他的精神家园。
二十一岁,双腿瘫痪,在最狂妄的年龄里被命运迎头痛击之后,史铁生也曾悲观,绝望,崩溃。他想到了命运的不公,为什么这样的苦难要降临到他身上,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那一个”,但他最终彻悟:就命运而言,休论公道。生命充满了偶然性,不知道哪一天会有什么苦难降临,也不知道这些苦难会降临到谁的身上,每一个人只能听凭偶然,这就是命运吧。苦难让这个世界有了差别,世界因差别而存在。“假如世界上没有了苦难,世界还能够存在吗?要是没有愚钝,机智还有什么光荣呢?要是没有了丑陋,美丽又怎么维系自己的幸运?要是没有了恶劣和卑下,善良与高尚又将如何界定自己,又如何成为美德呢?要是没有了残疾,健全会否因其司空见惯而变得腻烦和乏味呢?”他说:“我常梦想着在人间彻底消灭残疾,但可以相信,那时将由患病者代替残疾人去承担同样的苦难。如果能够把疾病也全数消灭,那么这份苦难又将由(比如说)像貌丑陋的人去承担了。就算我们连丑陋,连愚昧和卑鄙和一切我们所不喜欢的事物和行为,也都可以统统消灭掉,所有的人都一样健康、漂亮、聪慧、高尚,结果会怎样呢?怕是人间的剧目就全要收场了,一个失去差别的世界将是一条死水,是一块没有感觉没有肥力的沙漠。看来差别永远是要有的。看来就只好接受苦难——人类的全部剧目需要它,存在的本身需要它。” 苦难和这个世界一同存在,既然无法消除,那就只有接受,学会与困难和平共处,寻找一条不幸命运的救赎之路。史铁生的救赎是写作,指引自己,也指引别人走出生命的困境。
他悟透了生死:死是一件不必急于求成的事情,是一件无论怎样耽搁也不会错过的事,是一个必然会降临的节日。每个人从一出生开始,就走在通向死亡的路途上,死是必然的结果,死是人最终的归宿。我们明了了“死”,真正要思考的是怎样“活”,史铁生说:人为什么活着?因为人想活着,说到底是这么回事,人真正的名字叫作:欲望。生命的意义在于好好活着,在于活着的过程与价值。这种豁达的生死观能让人直面人生的种种困难。“向死而生”是对生命最好的诠释。好好活着,去感受生命的可贵,“蜂儿如一朵小雾稳稳地停在半空;蚂蚁摇头晃脑捋着触须,猛然间想透了什么,转身疾行而去;瓢虫爬得不耐烦了,累了祈祷一回便支开翅膀,忽悠一下升空了;树干上留着一只蝉蜕,寂寞如一间空屋;露水在草叶上滚动,聚集,压弯了草叶轰然坠地摔开万道金光。”“满园子都是草木竟相生长弄出的响动,悉悉碎碎片刻不息。”这些生命个体都以自己独特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世界又因所有生命的存在而缤纷美丽。
“但是太阳,他每时每刻都是夕阳也都是旭日。当他熄灭着走下山去收尽苍凉残照之际,正是他在另一面燃烧着爬上山巅布散烈烈朝辉之时。那一天,我也将沉静着走下山去,扶着我的拐杖。有一天,在某一处山洼里,势必会跑上来一个欢蹦的孩子,抱着他的玩具。当然,那不是我。但是,那不是我吗?”从某种意义上说,死亡意味着另一种新生,草木枯萎来年又泛青,花儿凋零结出硕果,果实落地长出新苗。人不也一样吗?一代一代传承延续,个体生命会在某一天终结,但就宇宙而言,正是在这生生不息地传递中炼为永恒。
《我与地坛》蕴含着对生命独特的感悟与思考,展示了作者对人生归宿的哲学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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